第245頁
不過因自己的情緒而遷怒別人是幼稚的,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外祖父,我不想和您爭辯。事已至此,我說話算數,只請外祖父給個合理的安排。”
“交給我,半個月之內,你會滿意。”白敬遠有點疲憊地說,“當然,我也會滿意。”女兒到底能得到幸福,外孫女對白家意義重大,卻可以留在身邊,多好。只是他心中總是隱隱有些愧疚,因為他把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都當成了棋子,怪不得荼蘼說他無情。
可他,掌著白家,若有情,白家早就在這天翻地覆的權利鬥爭中顛覆了。
“荼蘼,別恨外祖父。”當然春荼蘼走到大書房的門邊時,白敬遠終於忍不住說,“這樣做是為了所有人好,雖然你們可能暫時不喜歡。你是我的骨肉傳承,我利用你,卻也是疼愛你的。”
“我沒恨您,但您為了白家做出選擇,而我選擇和你談生意。”春荼蘼頭也不回的道,“其實是我懷有不切實際的期望,想讓您像我祖父那樣疼我。他老人家只為了我,不管其他。為了我開心,他可以豁出命去。而您雖然疼我,卻要為我白家豁出命去。在我祖父心中,我是排在第一位的。在您心裡呢?最多只是第二吧?我不喜歡當然第二,我只喜歡當第一。”
看著春荼蘼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白敬遠再度端起茶。
茶水已冷,就像他好不容易經營出的祖孫感情。冷茶還有股子澀味,但他仍然一口飲盡。
半個月不到,春荼蘼跑了小道觀五六次,差不多隔天就去一次。期間,她和白蔓君相處得越來越親密。可能是這具肉身的關係,真真是母女連心,雖然時間尚短,卻把她兩輩子的遺憾都彌補了。她覺得,從此就算天各一方,她也可以安心。
這天,才和夜叉在無名寺暗道中約會回來,白敬遠就把她叫了去,“安排了你爹調到安西去,他畢竟是軍武中人,算是兵部的人事安排,任中鎮副將。”
春荼蘼吃了一驚,因為父親從軍的緣故,她正經研究過軍隊的職位制度。父親從范陽一個從九品下的最低級軍官,到長安後,升職為從八品下階的親王府隊正。升官已經算快了。可中鎮副降?那是從七品上階啊,可算是連升了五級!而且,是在父親沒有建立功勞的情況下。
重要的是,安西是什麼地方?是她的三舅舅、定遠將軍、對外宣稱的親爹所管轄之地。把父親安排在那裡,在外人看來,是為了報答春大山養育白家遺落在民間血脈的意思。想堂堂白相,動用手中權利做這點“小事”,就算有人詬病。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另一方面,正因為如此做,反而不會令人懷疑春大山的調動,有沒有其他原因。而且,這樣一來能讓三舅舅監視了爹娘,但更多的,怕是有照顧他們夫妻的考慮。
天高皇帝遠的,有誰認識春大山的“續弦”是誰?娘親與三舅舅又向來要好,父母姻緣的成就,甚至她的出生都託了三舅舅的福。那時兄妹連心,夫妻同體。日子必過得很好。而安西雖然是西域之地,但早就歸順大唐,縱有反賊餘孽,鑑於三舅舅威名遠揚,也威脅不大。至於說小股的戰鬥,也算是軍功的,對於一直渴望上戰場建功立業的父親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那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雖然她要飽嘗與爹娘、祖父的分離之苦。但父親少年時代的夢想,如今三十多歲了,卻終於有了實現夢想的機會,應該是很高興的吧。說白了,父親在安西的機會大,危險小,上面有人罩著,下面可以施展所長,簡直是最好的選擇。遠遠勝於把他流放其他苦寒之地,那樣生活會不容易,還有危險,萬一有事的話,白家也鞭長莫及。
這個安排,可以說是面面俱到。縱然有外祖父疼愛女兒的緣故,但父親終究會受益。說不定三舅舅為了親近妹妹,還會弄出個和父親拜把子的戲碼,這樣即能長來長往,對父親在軍中的升遷更是好處多多。
瞬間,春荼蘼有些內疚。
這些日子,她對外祖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儘管理智的明白,她這麼做是自願,到底有些意難平,把火全撒在外祖父身上了。
“謝謝您。”她有點心虛地說,“不會給外祖父帶來麻煩吧?”
“朝堂上,我從不爭權奪利,但這點小事,還不至於被人咬住不放。”白敬遠聲音平緩的道,傲然是在骨子裡。他年近甲子,平生閱人無數,哪能看不出外孫女此話的真誠,登時心情大好。
“你去跟他們說吧。”他自嘲般的又說,“我這個棒打鴛鴦的惡人,總算有了彌補。只怕你娘聽說我要強留你,又要怪我讓她骨肉分離了。”
“我會和爹娘說明白。”春荼蘼很承情,笑著說,“這只是暫時的,先苦後甜嘛。我就不信了,難道我爹娘喜歡先甜後苦?”
白敬遠唇角微翹,臉上浮上笑紋,又問,“你祖父……也會跟去吧?”
他當然是這麼希望,不然總覺得春老頭跟他搶孫女。春荼蘼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當下點頭道,“當然要跟著我爹走,要享兒子、兒媳的福呢。再說,我不知什麼時候又闖大禍,何苦讓他老人家擔心。他比不得您,見慣風雲變幻,肯定會受驚嚇的。離得遠好,免得操心。”
她這話說得偏心,白敬遠有點吃味,卻不知道,他這外孫女一語成讖。
第十八章她的男人
六月初六,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從長安往西去的官道上,春荼蘼帶著兩個丫鬟和春氏父子依依惜別。
春大山仍然糾結和掙扎,春青陽則感覺很分裂。
當春荼蘼告訴他們白蔓君還活著時,父子倆先是不可置信,隨後就是狂喜。那時,春大山並沒有想過能和白蔓君團聚。只是想著,她能活著就好。
隨後,春荼蘼說了自己的安排,父子兩個一致強烈反對。
對春大山而言,這實在是個痛苦的決定。他和白蔓君是真心相愛,又分別了這麼多年,自然希望可以重逢。這是失而復得機會,是上天給予的奇蹟。但是,如果這意味著把女兒丟在長安,他如何受得了?不管如何選擇,都像割他的心一般。
至於春青陽,就更是為難。一邊,是心愛的小孫女。一邊,是苦了這麼多年的兒子。讓孫女獨自留下,他不捨得。讓兒子孤行西域,他又不放心。
春荼蘼自然預料到了這種情況,苦苦勸哄的話準備了很多。但春大山就是不肯點頭,像那些用一切愛著兒女的父母一樣,寧願放棄自己,也不肯丟下女兒不管。最後春荼蘼乾脆拋出重磅炸彈,提及外祖父年事已高,等將來他不能再保護自己的時候,依未來掌門人白毓秀對她的態度來看,絕對沒她的好果子吃。所以,她需要靠山。而父親和祖父到西域去,好好經營,相當於給她留條後路。將來如果長安容不下她,她就立即遠走,隱姓埋名的過幸福日子,勝於完全沒有提前安排。
“再說。外祖父已經應了我,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春荼蘼最後加碼時說,“我若實在沒有喜歡的人,就遠嫁到安西去。那時,我們一家就能團聚。過了年我十七歲,滿打滿算也沒有幾年了。爹和祖父幫我留意著,有沒有軍中才俊,女兒我喜歡軍人。”她說得坦然大方。
正是最後兩個原因,最終令春氏父子痛下決心。在長安。他們幫不了荼蘼什麼,但他們真的可以在後方給她撐起一片天空,方便她退下來時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所以,他們儘管千萬分的不舍,還是決定服從調令。舉家前往安西。
對白蔓君,春荼蘼的勸服工作更加艱難一些,因為她不住的哭,抱著春荼蘼不肯放手,因為女兒於她而言,也是失而復得的,她得在丈夫和孩子之間做選擇。這對一個女人來說。也是非常殘酷的事情。好在外祖母是個明白人,兩下里勸,加上春荼蘼再度拋出那兩個原因,好說歹說才讓她點了頭。
離開長安前。春荼蘼安排父母見了一面,白蔓君幾乎哭死過去。之後,就兵分兩路。金藏帶著女兒和文靜悄悄先行,然後她老人家會回趟家鄉辦事。當然。白敬遠派了不少私衛暗中保護。春大山則是奉了兵部調令的,帶著老父從官方渠道離開。一路要住驛館,換公文什麼的。
“爹啊,早點給我生個弟弟唄。”見離別場面又向傷感上發展,春荼蘼心中再痛,臉上也笑嘻嘻的,憧憬地說,“再生一個小妹妹,那時祖父含飴弄孫,會天天開心的。”
“荼蘼,你要好好的。”春大山聲音一哽,總是覺得對不起女兒。
從小捧在手心裡疼愛大的,什麼苦都捨不得她吃,現在就這麼放下她……
“爹放心,外祖父很疼我的,我哪裡會不好。錦衣玉食,高床軟枕,每月有零用錢。闖了禍,上頭還有人。”春荼蘼笑著,用力握了握父親的手道,“倒是爹,要多攢家底,還要保證安全,一路高升,不然女兒和弟弟妹妹,還有祖父、娘親以後指望誰去。您要記著,您就是咱們家的頂粱柱,您好了,全家人都會好的。哦,對了,我已經派人去接老周叔。洛陽的房子就賣掉,讓老周叔進白府跟著我,祖父和父親這下更放心了吧。”
春大山點頭,不敢再說話,因為怕一開口,非得當然著女兒的面兒大哭起來。
“天不早了,快回吧。你也放心,你爹有我呢。”一邊的春青陽插嘴,又撫了撫孫女的頭髮。他心裡的痛不比兒子少,可這時候他是父親、是祖父,得保持理智。
“好,祝祖父和爹一路順風,平安到達目的地。我會給您們寫信的,一個月三封。”春荼蘼比劃了下手指,轉身就走,半點不拖泥帶水。若她猶豫不舍,父親和祖父會更難過。
只是轉過身,突然就淚流滿面。
“老太爺,老爺,您們要保重啊,奴婢會侍候好小姐的。一定聽老太爺的話,保護小姐平平安安。”過兒哇的一聲哭出來,把手中的一個包袱塞到春青陽手裡,轉身追上春荼蘼。
她做的鞋子比外頭最高級的鋪子賣得還要舒服結實,因為提前知道春氏父子會去安西,會和沒有去世的夫人團聚。她這些日子夜以繼日的做鞋子,一雙眼睛熬得比兔子還紅,手更是被磨起了好幾個火泡。
而直到上了馬車,坐在外頭的過兒和小鳳趕車前行,春荼蘼才發現靜如磐石的男人。春大山和白蔓君的事,當然告訴過他。但,不知道他是怎麼打聽到今天是送別日,也不知他是怎麼跟上來的,又是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鑽進了馬車候著。此時他欺身而近,春荼蘼就伏進他懷裡,摟住他結實有力的腰,緊貼著他寬闊溫暖的胸膛,壓抑的哭泣才可宣洩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