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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黑藍色的天幕遍布星斗。只是這天,也不是無邊無涯的吧?所以,就算再廣闊高遠,也始終沒有他追求的那種幸福。可是,他只要片刻就好,然後願用一切,換取荼蘼一生的安寧快樂。
“您要怎麼阻止我?”他問,把心頭的苦澀生生壓下去。
“貧道不阻止,只是表明態度,再給你一個選擇。”金老道長的聲音帶著誘惑,“你從小所修習的,是無妄神功是不是?”
夜叉一凜,警惕之心頓起。
他身負的功法強大卻邪門,知道的人不超過五個。其中,包括他那位王兄和母后。還有錦衣,及他死去的親祖父阿古。最後一個,是荼蘼。那麼,金道長從何得知的?
“無妄神功本傳自中原,但因為太過邪門而被禁止。不過,在突厥占領我大唐江山的那百多年裡,卻被你們歷代薩滿發揚光大了。所以,雖然如今知情人少,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巧得很,我就知道。”金道長人老成精,僅從夜叉身上散發的寒意,就知道被懷疑了,為了免除雙方誤會,連忙說明道,“那天你誤入我們道觀,在地窖中僵硬不動,有如活死人,我就有所懷疑,只是人老了,一時記不起。”
“那麼,如何呢?”
“你可知此功到大成之際,會失去心神,使修習者再無人性。而若控制自己,不到達最高的境界,每運用一次功法,壽元和身子就會損耗。用的越勤,越是短命。”
“知道。”
“那你可知,自己還有多少年可活?”她沒有診過他的脈,所以不知。但修習者本人會比所有人都清楚,她覺得,阿蘇瑞會告訴她實話。
夜叉再度望天,高大挺拔的身軀,因月與雲交互爭先而被籠罩在陰晴不定的光芒之中。只是,當他收回目光之時,他的綠眸已經沉靜如碧水,而說出的話,卻驚濤駭浪,“應該……不會超過五年。”
“那你還接近荼蘼!”金道長觀之氣色,本以為沒這麼嚴重。隨後,就是發怒。
夜叉苦笑。
之前他不知道,而接近她是情不自禁。不是沒有克制過,可惜失敗了。而當他放縱情感之時,出了荼蘼被綁架的事。這次他太勉強自己,可有什麼辦法,要在那麼大片山林中找到她……
傷重,勾起許多舊疾。他這才發現,原來,他已經活不久了。原來,他不會再擁有未來。
高尚的做法,他應該遠離荼蘼,免得她將來為他的身死而傷懷。可是來不及,他們之間已經有了情意,他發現自個的身子有恙,實在是太晚了。這時候默默離開,更是傷人。會讓她一生不安或者憤恨,或者懷疑。於是他請老天原諒他的自私,他甚至卑鄙的竊喜這場來不及。
他不想在人世間走一遭。卻似西域的沙漠,什麼鮮活的東西也沒有留下來。因為對方是荼蘼,他想要讓她記著他。愛她一場,再走上黃泉路,他也將再無遺憾。
“你想讓荼蘼以後活不下去嗎?”金老道長終於忍不住。踏出陰影,面龐半明半暗。
“您不了解她,她會活下去的。”夜叉說這句話時,隱約有些驕傲,眼前似乎又出現那冰冷天雪地之中,她堅定的對他說:活下去!
那個姑娘。強韌得有如深山中的碧藤,非刀斧烈火加身,就不會折斷。看似嬌柔甜美。可是心性比十個男人都堅強。
“她會傷心,但她更會活下去。她有親人、有朋友、有要努力的目標。她什麼都有,值得她好好活著。她也值得更好的姻緣,就像韓無畏那麼好。”夜叉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間流露出極度的溫柔。“我只是陪她這幾年,守著她。也不要什麼結果。等我死後,她嫁給別人,哪怕有一絲不如意,她都會記起曾經有我這樣的人,拿性命心愛過她。雖然我已經不在人世,可仍然彌補了她的人生。”
時間,會慢慢帶走傷痛。而他,沒有遺憾的死。她,帶著懷念而生。那時不管她遇到什麼樣的困難情況,她就會想:沒關係。若在從前,夜叉會這樣幫我,夜叉會這樣愛我。
成為她心裡最後的堡壘,可以保護她,對他殘破的人生來說,這就是全部的意義。
金老道長愣了,因為這和她今晚來的初衷完全違背。甚至,她忘記自己為何而來。一時之間,她不能理解,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反駁。最後,她終於穩住心神道,“所以,我才來給你一個選擇。你的壽元之劫,並非沒有破解的辦法。又巧了,我是知道其中手法的。”
“是什麼樣的選擇?”夜叉淡淡的。
特意等在這兒,能救他的命,那麼,要他付出的,說不定是比生命更貴重的。所以他並不欣喜,因為他未必答應。
“你若承諾從此不見荼蘼,我就想辦法醫治你。不僅能助你神功大成,還能不失人性,長命百歲!”好大的誘餌,應該沒有人能拒絕。
“就是說,二選一,要命還是要荼蘼?”夜叉笑了。
“對。”
“我要荼蘼。”夜叉半分沒有猶豫,“人其實沒必要活這麼長,如果沒有心愛之要相守。活著對我來說,其實沒那麼偉大。”說完,抬步就走。
“若你們不能相見,卻能知道彼此幸福生活呢?兩情相悅,未必非要日日相守。”金老道長追問,想起可憐的女兒蔓君,“若這樣讓荼蘼能安心,而不是傷心呢?”
夜叉猶豫了片刻,最終卻還是大步離開了。
老天原諒他的自私。他捨不得,捨不得能和荼蘼相戀一場的緣分。
第八十三章每個人都有秘密
夜叉走後,金老道長跺跺腳,也離開了。
誰也沒發現,當長街寂靜空闊,再無一人之時,在遠處的街角,又有一條身影閃出。令人絕想像不到的是,居然是韓無畏。
今夜,他本是去了小正家裡,回來時特意繞到白府,好像那樣會和荼蘼接近點。然後,他看到一個老婦飄然而至,隱藏在附近的角落,於是加了小心,沒有立即現身,而是躲起來,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荼蘼被綁架後,他凡事都很警惕。
沒想到的是,不久後他又看到有男人從白府潛出。而那男人,讓他一眼就認出來,正是在范陽春遊日救過荼蘼的那一個。可惜,老婦的臉始終籠罩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那邊兩大高手對峙,這邊他一直不曾經太靠近,才沒被對方發現。可疑惑,卻越來越重。
荼蘼上回出事,脫困得蹊蹺,實在是太湊巧了。雖然她沒事,他萬分感謝上蒼,但卻也總有些懷疑。據她說,是歹徒爭風吃醋,互擊致死,她和杜含玉才趁機逃走。這也是極合理的解釋,也沒人注意那兩個假和尚的死狀,可他卻注意到假和尚身上的傷是高手所為,手法還是他以前見過的,所以他格外留了意。但荼蘼一直隱瞞,似乎要保護誰。所以他更好奇,那個男人是誰?和荼蘼是什麼關係?
認識荼蘼,起於凡塵之中,熟悉於相處於事。她沒有複雜的關係,沒有神秘的背景,就是一個軍戶家的小姑娘,卻因為熟知律法,在公堂上有如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那般,有智慧、有氣魄、有狡詐和兇猛,才而令他注意、心悅、最後為之心折。今天卻忽然明白,原來每個人都有秘密。他從不曾更深的了解過她。
他想追上去跟蹤,但一見那男子身形就知自己不是對手。若貿然行事,只怕打糙驚蛇,再也查不出什麼。現在他強烈的要知道那男人的身份,如果荼蘼自己識人不清,他要幫她!
韓無畏轉身而雲,三個人,向著三個方向。似乎把夜色也分割成了三個部分。金老道長天色蒙蒙亮時才回到道觀,白蔓君卻還沒睡,等著事關女兒的消息。
而聽完金老道長的話,她不禁怔怔落淚,“五年?不到五年的壽命?那個男人不肯放手?”
金老道長點頭,神色見哀,“能遇到那樣的男子,也不知是荼蘼的幸與不幸。”
白蔓君撲通就跪了下來,伏在母親膝上求道,“求娘救救阿蘇瑞!不管他與荼蘼能否成就姻緣。若他這麼離開人世,荼蘼一定會傷心的。我知道。她一定會傷心到死。”有些傷口,真的沒辦法癒合,不管經歷了多少年,不管過怎麼樣枯槁般的生活。
“糊塗!若我能救,還能袖手嗎?”金老道長無奈,“我也不是騙那孩子,但當年我只從阿古師叔的手札中依稀看過關於此類功法的描述。以及邪功入里後,要如何醫治,才能破解此道。但那只是文字記載。是阿古師叔摸索出的方法,也沒有試驗過,我如何能把話說滿?剛才對阿蘇瑞那麼說,只是試探罷了。哪想到,他寧願不要命,也要荼蘼!”沒想到,胡人中也有這樣至情至性的男子。
“阿古師叔?”白蔓君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母親已經一把年紀,身為母親的師叔,只怕不是阿古,是早就做古了吧?
“是我父親,也就是你外祖的師弟。”金老道長沒注意女兒的神色,懷念似的說道,“當年我父親帶我在西域遊歷好多年,就是為了尋找阿古師叔。你也知道的,咱們這一門的功夫,未學武,先學醫,可惜你性子急躁,不肯用心,所以只會點三腳貓的招式。等你教了春大山,他更只是比尋常武夫高一點的級別。至於荼蘼……她年紀這般大了,再學不了武。唉,難道咱們這一門,就在我手中斷了?”
“娘!”白蔓君阻止母親的話題飄遠。
“你外祖父以武道見長,但阿古叔叔卻痴迷於醫道,而且非常有成就,是此間的聖手,四十年前可是名滿長安的。可惜他年輕的時候,曾經聽人說過無妄神功,詫異於它的邪門,又好奇這功法怎麼能激發人體的能力,讓人類在體力上和感知上,能獲得超越野獸般的力量。因此在知道此法從中原失傳,卻秘密發揚於西域時,就留書一封,從此失蹤。棄名利,而追求醫道的純粹,正是阿古師叔的夢想。而你的外祖父與阿古師叔情同手足,怕他在外面有難,帶著我在西域找了很久。可惜一直沒有消息,但是阿古師叔卻不知通過什麼方法,把多年在西域研究的醫道心得,寫在手札上,偷偷交到你外祖手上。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我只怕,他像你外祖一樣,已經離世了。”
“那份手札呢?”白蔓君急問。如果能醫治怪病的大夫去世了,就只剩下那本要命的書了。
“藏在老家。”金老道長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我自從跟了你爹,就再沒回去過。如今少不得要跑一趟,只是不放心你,還有荼蘼那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