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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地沉默了下,又說,“對春荼蘼……她餵過我一個餅,給過我一捧雪,對我說過一句話,所以我欠她三條命,必要一一償還。我夜叉,從不欠人情!”
“好吧,救了她兩次了,現在還欠她一命。”金一妥協地苦笑。
“不。錦衣,是還欠兩條命。”夜叉的聲音比冰雪還冰涼,“第一次是你為了惹怒韓無畏與康正源,想把這兩人扯進羅大都督的事件中來。所以派人殺她,我只是及時阻止而已,並不算救了她。”原來。所謂的金一,其實名為錦衣,和他的殿下一樣,對外,是沒有姓氏的人,是羞於有姓氏的人。
“殿下……”
“我說過了,僅此一次。”夜叉的聲音雖弱。卻有著不容質疑的堅定,“我也說過了,以後不准碰她,連主意也不要打到她頭上。我族中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話說到此,一陣劇痛突然襲來,排山倒海般,從靈魂莫名的深處,迅速蔓延到全身每一個毛孔,像車裂,像冰寒覆體,像凌遲,像烈火焚燒。饒是他從小慣會忍痛,也禁不住悶哼。
無妄功的反噬作用來了!夜叉知道。從前,他懼怕、厭惡這種疼痛,可在薩滿及其背後王庭的操縱下,不得不經常承受這種酷刑。只是現在,他居然願意這痛苦出現。
因為痛。證明他還活著。
他憎恨自己的出生,繼而憎恨自己的生命,可惜他在母親靈前起過誓,絕不能自戕。然而上一次,當他為了那個布局,設計到軍中為軍奴,並動用了無妄神功,結果遭到了比任何一次都更可怕的反噬。除了身體內部仿佛無窮無盡的絕對痛苦外,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對傷害無從反應,體溫降至人類無法存活的程度,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活死人。
那樣不知過了多久,仿佛生命的一個輪迴。接著,好像有人敲打著他心靈的窗,他靈魂外堅硬的殼。啪啪啪……啪啪啪……他甦醒了。後來他知道,那是拍打他身上積雪的聲音。
然後他睜開眼,看到冰雪世界,以及,整個世界是惟一的存在,她。
如果雪地上能盛開春天的花,他想,那就是一瞬間他的感覺。
她對他說:活下去!那樣堅定又倔強的希望:活下去!似乎要與天地相爭,那樣自信,那樣不甘,他突然就覺得,其實他的生命不應該隨意對待或者放棄。哪怕是和老天對著幹,是要令王庭中的某些人如坐針氈,他也要活下去!
多簡單的話,卻激發出他靈魂深處最大的反抗力量。從那一刻,她就成了他希望和生命的象徵。所以他活下去,也絕不會讓她死。
至少,三次。
除夕夜,他本來離開了,除了身邊的錦衣,還有那麼多人追隨他,他做的那攤子事又那麼大,他必須去主持大局,但他還是又折了回來。羅立那老傢伙還沒有找到丟失的兩箱財寶,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表面上平靜,看似把事情壓了下去,暗地裡卻是偵緝四出。其實重要的倒不是財寶,而是裡面的秘物,范陽縣又離幽州城那麼近,錦衣曾露出過行跡,他徘徊在春荼蘼附近,確實是冒了巨大的風險。可是他在幽州城潛伏了這麼多年,太了解羅立這個人。
羅立給人的感覺是寬宏有度量的儒將,其實小肚雞腸,凡事都要計較。他這次吃了這麼大的暗虧,找不到正主兒,又不敢牽連韓、康二人,必會找其他破壞過他行事的人報復。
今日的事說明,果然!
這麼多日子來,他沒有白盯著春荼蘼,總算能救她一命。只是這場雨太突然,被殺手利用了。他當時藏得遠,被迫不得不動用神功,不然一定會來不及!
他不後悔,哪怕那疼令他覺得死亡更輕鬆些。可是她說活下去,他現在覺得活下去還挺有意思的。何況,春荼蘼打官司破案時的一幕幕影子浮現在腦海里,也……很有趣的。
夜叉腦子裡紛亂地想著,可身子終於僵成石雕一般。金一,不,錦衣眼見著他的變化,又是長嘆一聲,“殿下,我還是找個地方,偷偷把您安置起來吧。免得被仇家發現,不管是王庭那邊的,還是大唐這邊的,您不能動手,我不會武功,保護不了您啊。”說著,從懷中的木盒中取出金針,在夜叉身上扎了幾下,減輕他的痛苦,又馬鞍邊的囊袋中拿出了一張大毯子,展開,蒙在不動的夜叉身上。最後牽著馬。慢慢向山中深處走去。
另一邊,春荼蘼到了家,祖父正在門口張望,怕她在山裡遇雨。出現危險。幸好她早換下了背心破碎的衣服,只說淋了雨,其他都挺好。玩得也開心。過兒也非常配合地說謊,到底瞞過了春青陽父子,只灌她喝下兩碗薑湯才作罷。
刺殺事件什麼的,春荼蘼無能為力,但因信任韓無畏,乾脆也不過問,心想若有消息。他必定會告訴自己。而且既然瞞住祖父和父親,啟程去洛陽的事就不能耽誤。雖說,若真心有人想她死,新殺手就極可能再度出現,她也只能防備。不能事情還沒發生,就讓家人憑白為她擔驚受怕。可是,她也不能就這麼直愣愣的給人當靶子。而且若只是她自己就罷了,但傷了父親和祖父,以及過兒和老周頭怎麼辦?
於是,她也做了點準備。
首先,她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銀子,打算找韓無畏幫忙,請一位保鏢……這時候還沒有保鏢出現。多是充當護衛的、武功高強的豪俠,一路上暗中保護春家。她想,如果她是那隻被捕的蟬,必須保證後面有捕螳螂的黃雀,以暗對暗,總比她一個人在明處好得多。
第二。她路上也會小心謹慎,有問題及時示警。要知道她家美貌老爹也不是吃素的,武功一項軍中有名,就算不能單人對付殺手,若像雨中灰衣人似的,搭配著護衛,應該打得過。
第三,她花言巧語,撒嬌賣乖,死說活說,才把安排行路的權利從父親手中要過來,打著順便遊覽風景的名義,決定陸路水路交替著走,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半路埋伏。總之,她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轉天的路線。
第四,殺手是誰派來的,也必須快點查出來。畢竟做賊能千日,還有防賊千日的嗎?要知道最好的防守是進攻,總防著別人,提心弔膽的過日子,還不得累死?
想好了這些,臨行前兩天,她打聽到韓無畏回了鎮上的宅子,並不在軍營,立即前去拜訪。
見了面兒,她還沒說話,韓無畏就說,“荼蘼,我一直沒問,那天,救你的人是誰?”
春荼蘼一怔,雖然她早知道韓無畏會打聽,卻存了點僥倖心理,希望韓無畏當那綠眼男也是殺手一夥兒,當初被他的弓箭嚇跑了的。
唉,真的瞞不過武學的行家,而且是真正聰明人的韓無畏啊。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垂下眼睛,表面上擺出心有餘悸的樣子,實際上是怕韓無畏看出她的心虛來。
她是一名律師,不過,在法庭下,她很不會說謊。當然,在法庭上,顛倒黑白什麼的,她做得極順溜兒來著,而且還全無心理負擔。這是個奇怪的反差現象,她自己也沒辦法解釋。
“我不知道那人為什麼要救我。難道,是要活捉?”她不知道為什麼要瞞著綠眼男的存在事實。或許,是怕兩邊有什麼利益衝突,說到底綠眼男是逃走的軍奴啊。
“韓大人可查出是什麼人要殺我?”為了不被追問下去,她駕輕就熟的轉變話題。
“你有想法兒嗎?”韓無畏又把問題丟回來。
第三十一章誰認真,誰就輸了
“我在公堂上說過,凡事皆有動機,就像佛教有雲,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春荼蘼正色道,“我和我們全家都是小人物,與他人利益無衝突。非要攀扯,只能是與官非之事有關的。想來想去,恨得要買兇殺我的,只有徐家和羅家。所以,我才請韓大人從那具殺手的屍體入手。”
韓無畏點頭,“我仔細查過了,那灰衣人是專職殺手。你可能不知,我們大唐有幾個專門幹這些殺人勾當的黑道組織,行那違反律法之事。而從灰衣人的行事風格、兇器、還有留在身上的印跡、武功的路數來說……只是有銀子,很難請得動他。何況,徐家還沒那麼有錢,一個小縣城的土財主而已。”
是羅大都督?!
兩人眼神一對,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答案。
“以你的了解……”沉默了半晌,春荼蘼皺著眉說,“羅立一計不成,會不會二計又生?”
“他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不然也不能累軍功至這樣高的地位。”韓無畏的眉間隱藏著冷意,“不過,他老了。有的人,年紀越大就越看得開、想得透,知天知命,胸藏人生的道理與感悟。可有的人,活得越久,就會越貪婪、越膽小,越捨不得很多的東西……生命、財寶、權勢,都恨不得緊緊抓在手裡,不肯放開。前一種人不必怕,因為他不會傷害別人。後一種人也不必怕,只要拿住他的七寸就好。”
“你做了什麼?”春荼蘼一挑眉,立即意識到韓無畏不是只隨便說點裝B的話。
韓無畏笑笑,目光中閃過狡黠,“我沒做什麼,就是……我到底年輕識淺,很多事只是聽聞,卻沒有親眼見過。也沒親自處理過。於是,我把那灰衣殺手的屍體送到幽州城去,拜託羅大都督幫我調查調查。告訴他說,若你出了什麼事。我韓無畏上天入地,也非要把傷你的人碎屍萬段不可。不僅我,大理寺康大人也一樣會震驚,必要追查到底的。”
“謝謝韓大人保護。”春荼蘼沒有細問下去,因為已經明白了,乾脆站起來,斂衽為禮。
羅大都督此人多疑。跟她的多疑不一樣。她是不喜歡別人突然接近,與案件有關的事,喜歡反覆論證,追求精確。羅大都督則是在官場上待久了,心中已無好人。雖然她和韓無畏不能確定殺手一定是羅大都督派來的,但這一招卻有敲山震虎的作用。這是告訴羅立,有的人不能碰,就算是無權無勢的小人物。可身後卻有他惹不起的背景。現在,韓無畏已經懷疑他。而韓無畏懷疑,意味著他再不罷手。皇上也會懷疑的。
“嗯,這個感謝留著吧,說不定以後我有需要你報答的時候。”韓無畏半天玩笑、半認真的說。
春荼蘼點頭,卻不敢直視他,他的目光有點灼熱和壓迫感。但她也知道,所謂人情,就是有來有往,就是接受,然後找機會償還。除非,彼此是最親近的人。那就什麼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