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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荼蘼也知道小九哥的疑惑,但是自家事、自家知。徐氏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根本就是個擔不起事的,手上也沒有現銀。為了防止春家占徐家的便宜,她花一個,她娘家媽給一個,沒有餘額。這樣做事,那位親家老太太也不怕女兒被婆家厭棄,偏春氏父子是厚道的,也從不貪嫁妝銀,倒還真沒有為此而為難、看輕過徐氏。
而此大唐的物價和工資水平,春荼蘼是算過的。一兩銀子是一千文錢,相當於現代的兩千塊錢的購買力,春大山從九品下階,月俸正是一兩。春青陽屬於吏人,工錢也有約莫一兩。再加上分到春家的幾畝耕地,足能維持小康之家的生活,還略有盈餘。不過春荼蘼的私房錢,卻是來自白氏的嫁妝收益。臨水樓的房契地契都屬於白氏,年租有三十五兩,春氏父子全給了春荼蘼自管自用,一來可以讓她吃好穿好,二來要多存嫁妝銀子,家裡從不曾動用過。
古代的房價地價都便宜,真是讓春荼蘼羨慕得不行。上下兩層,鎮上最好地段的門面,月租只合RMB六千塊,若在現代大城市,這樣面積的寫字樓租金都得加個零,別說是商鋪了。
可惜在方老闆娘開酒樓之前,店面常有租不出,或者租金很低的時候,再加上春荼蘼生病時花了不少,現在只有不到兩百兩存銀。說來,她算是有四十萬RMB身家的小富婆,可惜這一打官司,指不定要扔到水裡多少呢。
有道是,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很快,過兒揣著銀子跑了出來。再看東屋,連一點動靜也沒有。估計這時候徐氏正燒香拜佛,祈禱她娘家快來人,好解救她的相公。
“春小姐,且等我把馬車趕過來。”小九哥攔了一下道,“這裡雖然離鎮上不遠,走路也要一個時辰,坐車卻只半個時辰就到了。”
“你駕了車來?”春荼蘼驚喜。
本朝的衙門都是卯時開衙,中間午休時間相當長,然後申時末閉衙,至於當日是放告,還是聽審,會在衙門前掛上牌子。現在她出門,時間上確實比較緊了,但有了馬車自然不一樣。
“我們老闆娘吩咐的。”小九哥道,“她說了,恐怕這幾天春家要用人,來來回回的,出門沒車也不方便,叫我暫時不用上酒樓了,就在這邊侍候著。若有什麼事,春小姐直接吩咐我就行。”說著,快步跑走。
“方娘子多好個人,真不知老爺為什麼沒有娶她。”過兒低聲咕噥。
春荼蘼瞪了自個兒的丫頭一起,怪她多嘴,心中卻頗以為然。
患難見人心,且不提春家與臨水樓的租賃關係,也不提方菲方娘子和春大山的交情,就是人家想得這麼周到,惹了官非不避嫌,就足見其心。不過她不是婆婆媽媽的人,先大大方方收下這份心意,有情後補就是。
片刻,小九哥趕了車過來。
馬車在大唐是比較昂貴的交通工具,速度比較快,富裕人家才用得起,普通人乘坐驢車或者牛車。春家惹了官非,早就有好事的八卦之徒盯著,所以不管多么小心,被人指指點點是免不了的,春荼蘼乾脆目不斜視,鎮定如恆的上車而去。
“果然日久見人心。”過兒摔下車簾,“平時里倒還熱絡,現在春家有事,一個個唯恐避之不及。這倒罷了,怎麼還有好多看笑話的!”
“也不能對人強求。”春荼蘼倒是看得開,“隔壁何嬸子特意跑來送信,就是幫了大忙。咱們這片住的全是普通兵丁,貧戶居多,被人稱為‘糠地’,那些人無權無勢,生存不易,遇事當然要自保了。至於其他,這世上氣人有、笑人無的賤人多了去了,不理就是。”
“對,恨不得人家倒霉的人,全是賤人!”過兒罵道,隨後又擔憂,“那……小姐要去縣衙幹什麼?”
“今天已經審過一堂,我要從主典大人那兒,看看雙方的供詞。如果可能,再見我爹和那個寡婦一面。打聽到的消息固然重要,但什麼也不如當事人的第一手口供更直接。”
依大唐律,告訴者,也就是原告,在所告之事沒有判決前,也要暫時收押,稱為散禁,只是不帶刑具,監內條件也相對好些。
其實,她應該第一時間就自己去縣衙打聽的,到底因為重生後的身份,束縛了手腳,沒敢行動。可現在事急從權,如果等到徐氏娘家來人,黃花菜都涼了。而她是嫌犯之女,本無資格查閱第一堂審的紀錄,所以才要行賄。
祖父就在縣衙做事,為人老實忠厚,就算不被人看中,薄面也有幾分。不過祖父現在人不在本地,她不出點血,所求之事肯定被推諉、拖沓。
到了縣衙門口,無事不得擅入,幸好小九哥機靈,說自個兒是主典的親戚,好話說盡,又塞了銀子,三人才得進去。主典也不是官,是吏,但所有案件的文案工作都是由他處理的,現官不如現管,二兩銀子高於他的月俸,只求他行個方便,肯定能成。
在前世,春荼蘼打刑事案時,經常出入監獄,什麼兇殘的罪犯都見過,雖然古代與現代不同,沒有人權,衙門給百姓的感覺也十分高壓,但卻還鎮定自若。過兒就不同了,平時潑辣的小丫頭,這時候連腿都軟了。反觀自家小姐的平靜神色,佩服得五體投地。
很快到了縣衙刑司的籤押房,見正好只有主典一人,連忙上前說明原委。那歐陽主典倒是個和氣人,與春青陽也認得。只是人家畢竟是文吏,有點看不上卒吏,平素沒什麼交往。而讓人隨便查閱案件的紀錄是不允許的,當下就躊躇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要相信縣大人必定會秉公執法,明察秋毫,還你父清白。至於內衙文書,是不能外閱的。”
“民女不是不信任官大人,只是祖父不在,父親冤枉,民女心急如焚,惶惶不安,只想弄個明白,心裡好有個數,還請大人垂憐。”春荼蘼說著,跪了下去。
讓她裝可憐,扮同情都沒問題。她皮厚心黑,膝蓋又不值錢。只要能達到目的,她不介意演戲。說話的同時,她已經膝行兩步,快手快腳把銀子塞到歐陽主典的袖袋中。
歐陽主典坐在椅上,從他的角度只看到幞頭下的白皙額頭,以及濃睫下忽扇的陰影,還有紅唇微微顫抖,似是要哭出來了,真是柔弱可憐,手裡的銀子就有點發燙。又想到她年紀這么小,卻不得不拋頭露面,實在是為難,心也跟著軟了。
他想了想,起身從書架上取出一份文書,丟在案上,義正詞嚴地說,“無論如何,於法度有礙的事,本主典是不做的。”然後又輕輕拍了拍那份文書,嘆了口氣,“你乃同僚之孫女,也算是我的晚輩,大老遠的來了,喝口茶再回吧。我去煮水沏茶,一柱香時間就回。”
第五章明顯的暗示
這是明顯的暗示!
春荼蘼當然懂得,所以當歐陽主典一離開屋子,立即蹦起來,快速翻看文書。剛才逼出的眼淚使視線模糊,當即又不在意的抹了一把,連帕子也沒用,直接上袖子了,驚得過兒和小九哥目瞪口呆。
“別閒著,快幫我記點關鍵詞。”春荼蘼一指桌上的筆墨紙硯,“小九哥可會寫字?”
小九哥點了點頭,過兒不用人吩咐,麻利地鋪紙研磨。
時間緊,任務重,但春荼蘼知道,這已經是歐陽主典能給的最大權限了。家屬或者百姓聽審是可以的,非重大案件,並不秘審,但一旦形成文書,非有功名且擔任訟師者,就不能閱看。
大唐律法,自然不及現代法律健全,但也有相應的訴訟程序,聽告、立案、抓捕、堂審的事項等等的規定。正因為知道這些,她才沒有立即往縣衙趕。可張宏圖違反了這些程序,連差票都沒往家裡送,春大山入獄,還是鄰居通知的,明顯失職。
可是法歸法,下頭操作起來是否嚴格遵守,古代就沒有那麼透明了。張宏圖就是違反了訴訟程序,難道她還敢越級上告縣官不成?官官相護,軍籍又不能隨意遷走,春家以後還混不混了?除非人命關天,否則她不會捅這馬蜂窩。
在古代當訟師,實在比在現代難多了。沒身份、沒地位、被人誤解、諸多掣肘、法制屈服於人治,動不動就給訟師定罪,真的……很有風險啊。
三人第一次合作,卻分外默契,等歐陽主典晃蕩回來的時候,春荼蘼已經把文書放回桌面上,就像從沒有動過一樣。
她長得並不像美人老爹春大山,算不得頂頂漂亮,但卻繼承了白氏的細白皮膚、討喜的細眉彎眼,加上高挑玲瓏的個頭兒,雖然身量容貌才只初初長開,也是姿色上佳。特別是給人的感覺,絕對是人畜無害的類型。
所以當她狠掐了自己一把,之後眼淚汪汪的向歐陽主典問起訟師的事,歐陽主典毫不藏私的告訴她,“我在本縣已經供職十年,大部分官司都是雙方自辯,偶有事關大戶的案子,有些富家翁不願意自己上堂,覺得丟了面子,倒是有一位訟師相幫。”
“不知是哪一位,懇請主典大人告知。”春荼蘼連忙問。
“你往鎮東頭去,一問孫秀才,人人皆知。他平時就幫人寫訴狀,倒是刀筆鋒利,只是他的要價可不低呀。”
聽起來像個只為富人謀利的、黑心腸訟棍啊。春荼蘼想。但是,管他呢,只要他在公堂上真有本事,順利還春大山清白,她才不管訟師是不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對歐陽主典鄭重道謝後,春荼蘼並沒有直接去找孫秀才,而是去了縣衙大牢。
獄卒們薪俸底,又長年工作在大牢這種陰暗的地方,如果沒點外快,也是無法養活一家老小。就連祖父那一個月一兩的工錢,裡面也是包括了非正常收入。至於辛苦押送犯人到流刑之地去,一是因為別人怕累,推託,二也是為了多拿點差旅費。
所以常人覺得獄卒狼心狗肺,其實和他們的工作環境與性質有相當大的關係。像洪洞縣的崇公道,范陽縣的春青陽,算是少見的善心人了,算得出淤泥而不染的類型。
當然,這賄賂也要講究個度。太摳門了,人家犯不著為點小錢冒風險。太大方了,對方反而不敢收。只有求幫小忙,給的銀子即不能少,又不乍眼,大家沒風險,數目差不多相當於受賄者一個月的薪俸就是剛剛好。
春荼蘼孝敬了牢頭一兩,又拿出一兩說是請人家幫助照看春大山,其實也就是分給其他幾名獄卒的。一共扔出了二兩,這才順利的見到了美人老爹。
春大山在堂審時挨了十杖,打的是背部,不過他是同行家屬,還是武官,哪怕是低級到幾乎沒品的呢,也不算平民。所以差役們做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下手並不重。但他因為神情沮喪,就顯得有點蔫蔫的。春荼蘼一見,登時眼淚就下來了,真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