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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飯要麼是陪著德妃,要麼就是自己一個人,睡覺也是睡在德妃睡房外的小花廳里。四福晉和十四福晉也是分開的,並不相處於一室,因此我跟那些女人們雖然是共處一院,竟然是連一面都見不到。儘管我對見不到四福晉她們這件事兒一點也不介意,可心裡畢竟有些奇怪,只是德妃不說,我也不能掐著她的脖子去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十一月十三日,雪下得越發地大了,扯棉絮似的不停地飄著,剛消停了兩天的北風也呼呼地颳了起來,聽起來有些撕心裂肺的。我一天都是心不在焉的,腦子裡空白一片,機械地做著平常在做的事情,潛意識裡卻在等著那一刻的到來。

    不知道德妃心裡是怎麼看我的,一時間我也顧不上她的想法,只是偶爾視線從她身上划過,才發覺她也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神經緊緊地繃了一天,直到伺候著德妃睡下,宮女們也都退了出去,我才木木地走回了自己的床榻上,放下簾帳,抱膝坐下。

    “不會吧,事情不會有變吧?”我有些神經質地自言自語著,之前的每件事不都在它該發生的時候發生了嗎?難道……”我情不自禁地開始啃著手指甲,那股難言的壓力越發如吸飽了水的海綿一樣,沉重地壓在了我的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突然覺得外面有些混亂,可仔細聽聽,依然只有風聲呼嘯。我重重地靠回了板壁上,“唉——”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等我這口氣出完,就聽見長春宮的宮門被打開的聲音。我如被雷擊一般地坐了起來,宮門一旦下鑰,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直到天明,都是絕對不允許打開的。

    裡屋傳來了哐啷一聲,接著就看見德妃跌跌撞撞地從屋裡跑了出來。她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麼黑的屋裡又隔著一層簾幕,她的眼珠卻反she著灼人的光芒。

    屋門嘩地一下被推開了,兩個宮女惶然地舉著燈進了來,還沒等她們開口,一個太監撲了進來,一頭跪在地上,淒啞地哭喊了一句,“德主子,皇上——駕崩了。”他話音未落,“娘娘!”宮女們驚叫著沖了過去,扶住了已然軟倒的德妃。

    屋裡頓時亂成一團,有哭的,有喊的,一個宮女忙上前去給德妃揉著胸口,沒兩下,德妃就吐了口氣出來,宮女們手忙腳亂地扶了她坐好。她用手在胸口用力地壓了壓,就伸手推開了眼前的宮女們,不說話只是死死地盯住了那個小太監。

    我也無意識地用手抓緊了心口,只覺得心臟跳得好像很慢又好像很快。  

    好在那太監終是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方才隆科多大人已宣布了皇上的遺詔。”說到這兒,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那聲音在這呼吸都已不聞的屋子裡,大得仿佛是在平靜的湖水裡扔了一塊石頭。他喘了口粗氣,一字一句地把那封詔書背誦了出來,“皇四子胤,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恪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他的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幾聲驚喘,我聞聲看去,卻是那拉氏等幾個女人正站在門口。她們臉上的表情映著燈火,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真是難以形容。一旁的十四福晉還有茗蕙幾個,臉上卻已隱然帶了幾分失落。

    “先帝啊!”德妃突然放聲大哭,屋裡的人全都跪下一起哭了起來,門口的那拉氏她們也都跪下痛哭了起來。屋裡屋外跪了一地的人,人人哀泣,不遠處其他的院落也是哀鳴聲不斷。報喪的鐘聲沉重又緩慢地敲響了整個京城。

    十一月十六日,康熙的梓宮停放在了乾清宮。四爺,不,應該說是雍正皇帝已經帶著一干皇子親王貝勒們,在那兒為康熙守二十七天的靈。在這節骨眼上,八爺他們自然是隨君伴駕,估計皇帝會不錯眼珠地盯住了他們。

    那拉氏她們已經準備著入住西六宮了。不少院落已經騰了出來,太妃們自然有太妃們的去處,就是德妃也要搬家的,只不過,她搬去的是慈寧宮,而不是什麼養老所。  

    這三天,我要想走出宮門,總會有人從身後冒出來,畢恭畢敬地攔著我,要不是有人按三餐送飯,我還真懷疑這位新科的太后娘娘是不是把我給忘了。望著屋檐下的冰掛,我不禁想著這些天也沒見到胤祥,不知道他有沒有找我。頭又是一陣暈,眼前有些發黑,我忙閉上了眼,自從那次之後,這頭暈的毛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在想什麼?”德妃慢條斯理的聲音突然在我背後響了起來,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那股眩暈的感覺瞬間消失了,我定了定神兒,這才慢慢地回過身來。德妃正一身縞素地站在門口,午後的陽光籠罩住了她,卻襯得她的臉色越發憔悴,眼睛也有些浮腫,其中布滿了紅絲,但背脊依然挺得直直的。

    我穩步地走了上去,行了個宮禮,“在想胤祥。”很直白地回了她一句。

    她明顯地一愣,顯然沒想到我會給她這麼個答案,臉上的神色一時有些怔忡。她看了我半晌,我也毫不迴避地看了回去,她的肩膀突然鬆了下來,一瞬間好像老了許多,身子晃了下。我條件反she地扶了她一把,一入手,只覺得她的臂膀真稱得上是瘦骨伶仃。她並沒有推開我,而是任憑我扶著她,坐在了窗下的榻子上。

    

    “我才剛告訴他,你頭痛又有些犯了,先讓人送你回去了。”說完她輕輕地咳嗽了起來。過了會兒,才伸手從袖中取出了一個朱紅色的小匣子,她也沒打開,只是用手指輕輕地來回撫摸著盒子那光滑的表面。

    我安靜沉默地站在一旁,可眼光卻隨著德妃的手指不自覺地移動著,心裡猜測著那到底是什麼。“拿去吧。”過了良久,她好像終於下了決心似的把那個盒子遞給了我。我有些遲疑地接了過來,一時間反倒沒有勇氣去打開它。德妃看我遲疑的樣子,輕輕地呼了口氣,淡淡地說:“這是先皇的遺旨。”

    我一驚,猛然覺得手裡的盒子好像著了火似的很燙手,手指不自覺地一松,那盒子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散了開來。一張薄薄的淡黃色的紙張從裡面飄了出來,落在地上,隱約有些紅色的痕跡洇過了紙背。我緩緩地蹲下了身,暗暗地做了個深呼吸,伸出手指輕輕地將那張紙翻了過來,字體有些歪斜,上面只有四個朱紅色大字——人之常情。

    “其實這很正常,人人都自私,出了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最愛的人。”我抬起眼看向康熙,“不要說是四爺,就是您和胤祥一起出事,我也只會選擇胤祥的”……我輕扯了扯嘴角兒,“這不關乎什麼綱常倫紀,這只是人之常情,不是嗎?”“哈哈——”康熙皇帝突然放聲大笑。我一哆嗦,越發地低了頭,“人之常情,哼哼,說得好。”一陣步履聲響起,一雙麂皮靴子慢慢地踱了過來,在我面前站定。我暗暗握緊了拳頭。衣履聲響,皇帝竟然半彎了腰,明黃的荷包就在我眼前輕輕搖晃著,他低聲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別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  

    數年前在懋勤殿與康熙的那番對話,清晰地在我腦海中響了起來,一字一句,如猶在耳。我伸手捻起了那張紙,站起身來,心裡竟然有了幾分好笑的感覺,這算什麼,皇帝在用我給他的理由來解釋他為什麼要殺我嗎?

    “人之常情嗎?”我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

    “皇上說,你看了之後,一定會明白的。”一直默不作聲的德妃突然開口說道。

    我嘲諷地一笑,“是啊,不明白又能怎樣?”

    德妃被我噎得一怔,可臉上卻沒什麼怒色,只是有些不堪重負地看了我一眼,閉上眼幽幽地說了句,“那時候我以為把你許給了老十三,一切就會風平浪靜,看來終是我錯了。”

    我心裡不禁一痛,那晚胤祥那欣喜若狂的表情,還有四爺蒼白如雪的臉色,一直都深深地刻在我心底,它曾幫我支撐過了許多的難關。我喃喃地說了句,“我只是想讓他們兩個都開心,這有錯嗎?”

    德妃聞言身子一抖,她睜開眼看著我,眼圈兒發紅,卻一滴眼淚也沒有,“你沒錯,只是你想讓他們都開心的那兩個人,不但是兄弟,更是君臣。”德妃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可到最後卻尖厲了起來。說完她猛地站了起來,喊了聲,“來人呀!”一個老太監應聲進來,疾步走了過來,頭也不抬地將一個青花瓷壺放下就出去了。

    德妃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個杯子,緩緩地將壺裡的水倒了出來,一股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傳了出來。德妃看了看我,就將那杯茶放在了桌上,“這不會讓你有什麼感覺的。”

    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了,鈕祜祿氏溫柔的笑臉,仿佛如同一根燒紅的鐵釺,帶著嘶啦啦的聲音從我腦海中狠狠划過,我哆嗦著嘴唇問了一句,“是因為我已經喝了三年了嗎?”德妃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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