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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我細想,那拉氏已是轉手過來拉住了我的手掌,笑說:“那咱們快走吧,別讓娘娘等急了。”我只覺得她的手指冰冷,握著極不舒服,下意識地想掙脫,忙又克制住了,任憑她拉著我往東暖閣走去。
身後細碎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我知道年氏、鈕祜祿氏她們定然跟了上來。離東暖閣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快,德妃——那個看起來寬和,卻如母獅般守衛著自己領地的女人,她會如何對我呢?或者說,皇帝又會讓她如何對我呢?
不論心裡多麼不想見,與她的距離還是越來越近。眼瞅著正門上的猩猩氈門帘被人掀了起來,有人從裡面出來了,我一怔,那拉氏腳步也是一頓,再仔細看是個小太監。他一抬頭看見我們過來,忙得快走了兩步,到了我們跟前一個千兒打了下去,“奴才給福晉們請安。”
“起來吧。”那拉氏和聲說了一句,“你不在裡面伺候,怎麼又出來了,娘娘著急了?”
那小太監一笑,“回福晉的話,是方才有人來回,四爺從城外趕回來了,這會兒同了十三爺正往這邊兒來,娘娘讓奴才去迎的。”
對這小太監所說的話還來不及反應,只覺得握著我的手指一緊。“啊!”我忍不住輕呼了一聲,下意識地轉眼去看那拉氏,她略偏了臉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隱隱哆嗦著的緊抿的嘴角兒……
沒等我再仔細地看她,那拉氏已經回過頭來沖我微笑著說:“妹妹,咱們還是快進去吧,沒的叫娘娘等得心急。”
“嗯,您說的是。”見她調轉了目光過來,我忙微微低下了頭,輕聲應了一句,至於背後年氏的輕哼聲,我寧願當做沒有聽到。
“那你快去吧。”那拉氏吩咐了那小太監一句,就又拉了我往屋裡走去。門裡伺候著的小丫頭們早就把門帘子掀了開來,見了我們進來都福身請安。那拉氏和聲說了句:“起來吧。”又很隨意地對我笑說,“娘娘今兒一早就念叨你呢,看來心情好得很呢。”
我勉強一笑,德妃心情很好的時候不算多,通常只意味著三件事兒:皇帝好,十四爺好或是四爺有了好事兒;但絕不會包括了我。
一進屋子一股熟悉的香氣飄進了鼻端,多寶格子上的擺設也沒有改變,我情不自禁地瀏覽著屋內十分熟悉的一桌一椅。
“妹妹。”那拉氏輕呼了我一聲兒。“啊?”我下意識應了一聲,見她向我努了努嘴,做了個眼色。我順勢抬頭看去,暖閣子裡一個貴婦正半歪在那裡盯著我看,容長的臉面,略微隆起的鼻梁兒,白皙的皮膚,烏黑的髮髻,雨過天晴色的旗裝,一雙丹鳳眼兒里透著柔光,只是眼角兒卻多了幾道淺淺的紋路。我不禁眼前一晃,感覺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初見的那一天……
多年不見,德妃的容貌仿佛並沒有什麼大的改變,看起來依然是個溫和瑞麗,卻又隱含著一股讓人不敢輕視的皇族威儀的女人,若是沒有四爺和十四爺的關係,她對我也不算差了。見我直直地站在她跟前,德妃略微抬起了身子,目光緩緩地上下打量我一回,眼中隱隱也透著回憶,有幾分憐惜,卻也有著更多讓我讀不懂的情緒。
見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既不行禮也不說話,那拉氏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唔?”我猛地警醒了過來,忙福下身去,恭敬地行了一個宮禮,朗聲說:“兆佳氏·魚寧給德妃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快起來吧。”德妃溫和地說了一句。
“是,謝娘娘。”我緩緩地站直了身。
沒等我完全直起身子來,德妃輕聲說了句:“孩子,來,到我這兒來。”我身形一頓,有些愣地抬頭向她看去,德妃已坐直了身子,一臉溫和地笑看著我。
一旁的那拉氏輕推了我一下,笑說:“妹妹怎麼愣著,娘娘叫你呢。”
我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正笑著的那拉氏,以及她身後表情各異的李氏、年氏和鈕祜祿氏一眼,暗自在心裡做了個深呼吸,就微笑著低頭向閣子邊走去。沒走了幾步就到了德妃跟前,心裡正飛快地盤算著,要怎樣開口,又應該是怎樣的表情。可沒等我盤算好,一隻溫暖的手就握了過來,不是很緊,卻好像令人無法掙脫,我只覺得自己手臂上的肌肉不自覺地一硬,忙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
“來,”德妃卻仿佛一無所覺朝我微笑著,一臉的慈祥和藹,“過來坐我身邊兒。”她拍了拍身旁的墊子,我張了張嘴剛要推辭,德妃的手稍稍用了用力,我不敢掙脫,也只好順勢坐下。
“娘娘……”我只覺得嘴巴幹得很,囁嚅著說了一句卻又不知道怎樣接下文,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時候德妃比康熙皇帝更讓我害怕。正想著要如何開口以避免這樣的尷尬,德妃突然伸了另一隻手過來輕撫上了我的臉。我現在已經不是手臂僵硬而是全身僵硬了,只覺得她放在我臉上的手仿佛是一個又重又硬的碾子,緩緩地在我臉上碾過來碾過去。雖然大腦條件反she下所發出的命令是要對著她笑,微笑也好,傻笑也好,但我卻不能確定自己的嘴角兒是否有努力去執行命令。
德妃一邊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龐,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渾然不在意我甚是明顯的僵硬。“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她突然開口,緩緩地說了這兩句話,我心猛跳了兩下,心知肚明德妃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些年德妃或許一直認為,我嫁給胤祥,多少跟她的那番警示有很大關係。只是她不明白,我是因為真心想嫁才嫁的。雖然自從來了這裡,我謹小慎微盡力不露了半點兒言語我來自未來,也儘量以一個古人行為準則來生活,但心的自由我從不打算放棄,這會兒聽著德妃仿佛有些感謝似的言語,心裡不自禁地泛起一陣冷笑。
我垂下了眼,掩住了眼底可能會映出的真實情感,恭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話,還好,也不算辛苦。”話聽起來有些乾巴巴的。
“唔,那就好。”德妃點了點頭,卻不甚在意,她微微抿了抿嘴角兒,“準備婚事也是很麻煩的,規矩太多,偏又一樣兒也不能少。”她笑著對一旁捧著茶盤走上來的那拉氏笑說了一句,又慢慢地收回了手。我心裡不自禁一松,只覺得壓力驟減。
“娘娘說的是。”那拉氏笑答了一句。
德妃伸手接過了那拉氏親自捧過來的茶,一邊兒用蓋碗兒輕撇著茶葉沫子,一邊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那胤祥對你可好?”我覺得自己的眼皮急速地跳了兩下,不及多想德妃問這句話的意思,腦海中已自動地映出胤祥那張慡朗的笑臉。
我情不自禁地窩心一笑,過了會兒才想起來還沒有回答德妃的問題,趕緊抬頭向她看去,扯了個笑容正要張口說些什麼,卻看見德妃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起來,眼裡也透著兩分愉悅,與方才的笑容大不相同。
“娘娘,看來十三弟疼媳婦兒疼得緊,您就放心吧,看妹妹那一臉的甜意,還用她答嗎?”一旁的那拉氏笑謔了一句。
下面的李氏也賠笑著說:“就是,看魚寧妹妹的樣子就知道了。”她頓了頓,又說了句,“妹妹真是個有福之人,你們說是吧?”她輕推了推站在她身旁的鈕祜祿氏一下,鈕祜祿氏不善言辭,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年氏雖也笑著,只裝作沒聽見,嘴角兒卻不以為然地擰了下,又拿著手帕子輕沾了沾唇邊兒做掩飾。
我應景地擺出了一副嬌羞的笑臉,任憑她們打趣,心裡卻明白種種做戲的言詞和表情根本瞞不過眼前那些女人的眼睛,就更不用說德妃了。只有方才我想起胤祥時的笑容,才是這屋裡到目前為止唯一的一個真實表情吧,也正是因為這個表情,才讓德妃和四福晉鬆了一口氣。
“妹妹,你也嘗嘗這參茶。”那拉氏微笑著也捧了一碗茶給我,我忙站起身來恭敬地接了過去,道了聲生受。煙霧繚繞中,一抹人參特有的藥味兒傳了出來。
我撇了撇沫子,剛端到嘴邊想喝,年氏嬌笑著說了句:“娘娘還真是疼新媳婦兒,這茶是皇上賞的,前兒拿了來,娘娘今兒才喝,就賞了魚寧妹妹。”我一愣,眼角兒卻不經意看到德妃拿著碗蓋兒的手頓了頓,那拉氏卻是一副有些惱怒卻不得發作的樣子,只是尷尬地抿嘴笑了笑,我腦海中不期然地想起方才瑞寬說的話,“不要……”
手裡這杯參茶轉眼變成了燙手山芋,不論好與不好,我都不想喝卻又不能不喝。我裝模作樣地吹沫子、撇渣子地拖時間,可再折騰下去茶就涼了。一旁的德妃並不說話,只是慢條斯理地品著茶,那拉氏也轉了頭去和李氏她們說起了家常。
我將臉埋入煙霧中,心裡仔細想了想,不管怎樣,也得作勢喝一口。我慢慢地將茶放在了嘴邊,咬了咬牙,正要喝,門口太監的尖厲嗓音響了起來,我第一次覺得這種聲音如此悅耳,“回娘娘,十三阿哥給您請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