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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時清朗堅定的聲音,“奴婢謝皇上,謝德妃娘娘……”
次次與老十鬥嘴時的機智應答……
對我唯一一次毫無敵意的柔和眼神……
受傷時蒼白的面色……
闖進煙波致慡閣時義無反顧的勇氣與決然……
“爺,九爺、十爺就在宮門等候。”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驚醒了我,竟發覺眼內cháo濕。深深呼吸,再張開眼時心情已平復,回頭望了望身後肅穆莊嚴的宮殿,我繼續朝外面等候的老九、老十那裡行去,步履越來越堅定。
心中最後的柔軟部分,自此被我拋離。
夢回番外--四福晉篇
【之一】
“四哥,今兒個您一定要應承我!”
“胡鬧!”
“四哥,您不知道,她真的很特別……”
我在書房門口就聽到裡面十三弟和他的一來一往,無奈地搖頭笑了。一個多月了吧,就從上回十三弟從內務府回來開始,一直鬧著他幫忙討一個秀女過來。他哪裡肯做這種事,偏偏十三弟拗著性子非要他答應不可。十三弟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雖然倔強,但一直以來除了四哥在心目中占有特殊地位之外,還沒見為第二個人如此執著的,心下不禁對那個秀女有了點兒好奇。
“十三弟,又在鬧你四哥了。”我笑著,掀開門帘走進去。
“四嫂。”十三笑嘻嘻地請了個安,“今兒您過生,特地給您賀喜來了。”
“謝過十三弟了,不過賀喜是名,怕是找著機會勸你四哥才是真吧。”忍不住取笑他。
“看四嫂說的,冤枉啊!”十三口中喊冤,臉上仍笑嘻嘻的,“不過看在我這麼誠心祝賀的分兒上,四嫂您也幫忙勸勸四哥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哥決定的事兒誰能勸得了的。”
“那不一樣,您今兒個可是主角兒,您說一句,那可頂我十天半個月的磨了。”
我笑瞥十三一眼,走到書桌前。“爺,讓十三弟這麼懸著也不是辦法,您不如先去看看那個姑娘再做決定如何?”
他不答應的原因我是可以約莫得到的,一方面那姑娘是秀女,畢竟是要進宮的,沒大選之前她的身份是忌諱,而另一點也是最主要的一點,卻是因十三弟這回反應太過特殊,最怕是被狐媚子女人給纏上了。
他不答應是想等十三弟冷靜下來自然忘記這回事,但十三的執念太深,與其這樣一直耗著,不如讓他先去看看那個女孩的底細,再決定是留是放。
考慮了一會兒,他微微點頭。十三弟歡喜道謝,我只是淡淡一笑。其實他何嘗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是要由我說出來罷了。
丫頭在門外說家宴已經備好了,我應了聲,陪著他和十三弟一起走了出去。這樁事兒也就隨風而去,不再縈懷。
這時的我並不知道,日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我都在為自己說的話懊惱後悔。
小薇。
這是很長一段時間,十三弟在公事之外最常說的字眼。
我一直知道它代表一個女孩,一個在十三弟心目中有特殊地位的女孩。因為總是聽到這個名字與聰慧、可愛聯繫在一起,聽到十三說她能唱動聽的歌兒,能寫一手好字,能講好笑的笑話兒,還能不動聲色地給老十刺兒吃……
但我從沒意識到,或者說從沒想過,這個名字在四爺心目中也有著特殊的地位。
他是從不注重男女情愛的,從我跟他的那天起就知道了。他沒對任何女人動過心,對我沒有,對其他妾室也沒有,即使是如今最受寵年氏也是一樣。數年來,我已經習慣和適應了他的冷情,甚至以為此生都不可能見到他動心的時刻。
我以為……
但我錯了。
當我看到十三弟談起那個名字的時候他臉上迅速浮起的刻意的淡漠時,我隱約感覺到我錯了。
當那個名字在十三弟口中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甚至在理當談起她時他們都會特意避開的時候,我開始了解我錯了。
而在那個早晨,當他們避無可避地講到那個名字時,我明明白白地意識到--我錯了!
那個早晨,聽說十三弟在前一天和老九的跟班打了起來,還受了傷,又被關在長春宮思過。於情於理,我這做嫂子的定要問候一下的,於是趁著清晨進宮給娘娘請安的機會見到十三,還有他。
他和十三正坐在花園涼亭里談天說地,遠遠看過去,似乎正說得暢快,但我只感覺他們之間的氣氛古怪。我頓了頓腳步,又想起了早上來長春宮一路上聽到的流言飛語。
十三見我來了,站起身請了個安。
我笑問:“看十三弟精神還不錯,聽說昨兒個傷著了,現在可好些了?”
“謝嫂子關心,已經好很多了。”
“嗯,可要多注意休息呀。”瞥到了十三被仔細包紮起來的手腕上綁著的帕子,那上面分明繡著一枝寒梅,心中一動,“很精緻的繡工,這是誰的呀?改天我也請她幫忙繡點圖。”
十三神色僵了一下,“是小薇的。”
“小薇--”我淡淡重複,眼角餘光看到他的臉色倏地刷白,扭轉了頭瞧向假山,但那瞬間他漆黑眼眸中流露的東西仍深深撞進我的心裡,讓我那一刻甚至無法呼吸。“那我可不能請她幫忙了,不然十三弟……”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更不知道為什麼就停不下口裡的話,看著那個愈發僵硬的身軀,只是下意識地想要讓那個傷了我心的人更心痛……
【之二】
“阿瑪……”
“噓,小聲點兒,阿瑪已經歇下了,別吵到他。”我輕掩住那張發出清脆童音的小嘴,使個眼色叫丫頭抱了弘暉出去玩。
回頭看著斜靠在軟榻上小睡的他,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放任自己細細地看他吧。
冬獵回來已經有段日子了,可他的身子一直不見大好。傷勢已經無礙,精神卻始終欠佳,臉上血色少了很多,且越發瘦了下去。
只是,我不知道,他的消瘦究竟是因為身體的病痛,還是心……
皇上冬獵返京,兩件大事兒轉眼就傳遍了宮裡,一個是他們遇熊受傷,另一件是皇上賜婚,而兩件事的主角兒都是十三和小薇。
知道皇上將小薇許給了十三弟,我是鬆了口氣的。或許這樣,就能控制住那些已經幾乎無法遏止的東西。
畢竟,十三是他最疼愛的弟弟啊。
十三仍是天天過府,談政事,談趣聞,一切仿如從前。但在他不經意地張望時,十三看著他的眼中會泛起感激與歉疚,而在十三神采飛揚渾然忘我滔滔不絕時,他會片刻恍惚,雙眸黑不見底。
他們都在痛,都在掩飾,卻無法逃避。
對這一切,我心痛,我嫉妒,卻無能為力。只能當什麼都不知道,照常過自己的日子,照例定期進宮給娘娘請安。
“福晉,娘娘正在梳洗,請您先在這兒等會兒。”
“知道了,冬蓮姑娘不用招呼我,伺候娘娘要緊。”我笑著應聲。
目送冬蓮的背影在娘娘寢房門帘後消失,我逕自坐下來看著周圍景致,慢慢品茶。
若有若無的聲音隨風送了過來,有人在低聲哼著曲兒,那是我從沒聽過的調子,只覺得低柔婉轉,更如清泉般純淨流暢,讓人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
我心中一動,莫非是……
站起身來順著聲音找過去,掀開一邊窗簾,庭院裡正站著個宮女裝束的女孩。
長發烏黑,肌膚白皙,面容清秀。她正在將剛折下的梅枝插進花瓶里,花木扶疏,白雪掩映,畫卷一般的場景在我眼前鋪開。
她並沒有可以讓人一見驚艷的美麗,卻有種讓人移不開眼的魅力。或許是因為她眉目之間的清朗,或許是因為她神色蘊涵的柔和,看著她,只覺得身心都變得柔軟和溫暖起來。
難怪……難怪……
一直以來,到娘娘這裡請安時她都碰巧出門辦事,讓我在聽到她名字許久之後的現在才第一次見到她。見了,才知道為什麼十三會待她愛若至寶,為什麼他直到現在還對她念念不忘。
怔忡間,她的歌聲漸漸清晰。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我如遭雷擊。
部分記憶倏地鮮活起來。
這些日子,他在書房練字時眼底的迷離,面容上我從未見過的柔軟,還有書桌上越來越多的一篇篇的《水調歌頭》……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福晉。”身後的叫聲拉回我的神志,冬蓮正站在我身後,“娘娘請您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