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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幾日,茗薇姑娘還是一直昏睡著,爺時不時地到她屋裡轉轉,用手探探她的額頭,沒有再燒才放心地離開,讓冬蓮她們仔細伺候著。一直到十三爺風塵僕僕地趕來,爺才退過了一旁,去的不再那麼勤了。而茗薇姑娘也在幾日後醒了來。不久德妃娘娘也被皇上派來的人接回了宮。
而宮中的確是發生了大事情,索額圖竟然想扶持太子登基逼皇上退位,終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敗了下來,被圈禁起來。太子倒是沒有被牽連得太深,依然做他的太子爺。而爺當時遠在香山,更是沒有什麼瓜葛,躲過了一劫。
經歷了那麼多事情,爺越發地不愛說話了,更稱病向皇上告了假回家靜養,讀書參禪,與各房福晉也更加地不親近了。我真怕他哪一天參到了什麼,進到那佛門裡去了。
【之七】
大紅色的喜帖靜靜地躺在書桌上,燙金的喜字兒格外地扎眼,喜帖的上方,一隻胳膊支在了那裡,胳膊上的那隻手握成了拳,支撐著腦門。我看不清楚爺的神情,只知道爺自從接了這張喜帖起,就一直是這個姿勢,已經一個多時辰了,而喜帖始終沒有被打開過。
燭火在那裡一閃一閃地跳動著,偶爾傳來一聲“噼啪”的聲音,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響,氣氛讓人窒息。我終於忍不住,拿起剪刀,走到桌子邊上,拿開了罩在蠟燭上的罩子,剪下了一段燭芯。這時爺猛地抬起了頭,我一驚,手一抖,那段剪下的燭芯正好掉在了喜帖上,緊接著一隻手覆在了上面,火熄了。我驚恐地跪在了地上,口中忙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罷了。”爺的聲音傳來,帶著點沙啞。
我吃驚地抬起了頭,只見爺已經站了起來,手上拿著那張喜帖,走到了我面前,喜帖上赫然一塊被燒過的痕跡,就像一隻醜陋的蝙蝠趴在了上面,露出猙獰的表情,煞是礙眼。我看著爺蒼白的手,顫聲說道:“爺,讓奴才看看您的手吧,得趕緊叫個太醫來瞧瞧吧。”
“不礙事,沒有特別疼痛的感覺。你把這張帖子給福晉送去,讓她看著置辦點東西,就跟她說東西往好的去置辦,十三弟不是別的人。”爺吩咐道。
我接過了帖子,打著燈籠到了福晉院子裡,等著珍珠傳喚的空當兒,心下還想著爺的手,那麼大團火怎麼能不燙手呢?
“秦全兒--秦全兒!”突然耳邊傳來珍珠的喚聲,我忙答了聲,“想什麼呢,那麼出神,福晉讓你進去呢!”說完就轉了身去,我緊緊地跟在了她身後。
進了屋子,我遞上帖子,重複了一遍爺的話,福晉打開了帖子,臉上浮出了一抹笑意,“這十三弟的事兒,早說要辦要辦的,到今兒個終於是定下來了,他這下終於是可以安了心了。”話語間露著掩不住的高興。我低頭站在那裡,高興的人何止十三爺一個人啊,這府上除了一個傷心得已經不知道疼痛的人之外,剩下的都應該是開心的吧?
“秦全兒。”福晉喚了我一聲。
“奴才在。”我忙答道。
“這面上是怎麼回事情?”
我撲通跪在了地上,說道:“都是奴才該死,不小心給弄的。”
過了會兒,聽她說道:“算了,既然爺沒有怪罪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不過以後得小心著點,別到了遞帖的那天,人家看著了,還以為我們家爺對人家有意見呢。珍珠,你好好補補,添上些紅色,好看些。”說完就把帖子遞給了珍珠。“秦全兒,我這就過去爺那裡一趟,這麼大個事情我一個也不好就這麼做主了,怎麼也得跟爺商量一下。”
我慌忙起身,答道:“是,奴才在前面引著路。福晉您請--”
我一路忐忑地到了書房門前,到了裡屋報了爺,迎著福晉進了屋裡。福晉進了屋,剛想福身行禮,爺就出聲制止了,“就我們兩個,沒有外人就免了這俗禮吧。”福晉答了聲“是”就坐了下來,臉上明顯帶上了些喜色。
“這會過來有什麼事情嗎?”爺一貫清冷的聲音傳來。
“妾身看到那張帖子了,這麼大一件事情還是覺得要跟爺商量一下的好。怕送小了失了對十三爺的禮數,禮大了又怕失了對太子爺的禮數,還是得讓爺先定奪一下。”福晉不緊不慢地說道。
“嗯,還是你想得周全。既然你想周全了就著手去辦吧,對了,眼見著十三弟也要開府建衙了,再置辦點到時候用得著的,等大婚過後再送去,他現在日子還緊些,我做四哥的總得幫襯著點的。”爺又說道。
“是,妾身明白了。”福晉輕聲答道。“那府上派誰過去給十三弟府上呢?”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主張,你置辦好賀禮就可以了,免得太辛苦了。回頭你看看,找個人陪你一起去,人多了,也好有個商量。”爺淡淡地答道。
“是,那妾身就告退了。”福晉福了福身。
“嗯,早些歇著吧,趕明兒起就得忙著了。”爺揮了揮手。
“爺--”福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還有什麼事情嗎?”爺抬起了眼。
“不知道今晚爺過不過屋裡去?”很小的詢問聲。
“哦,今天還有公文要處理,就不過去了,改天我會去你那屋裡看你的,早些回去歇了吧。”說完爺坐在了書桌後面。
我趕緊著到了門口,掀起了帘子,口中道:“奴才恭送福晉。”
她抬起了頭又往書桌方向望了一眼,轉了身離開了,我明顯看到福晉臉上的落寞。
放下帘子,我走到了旁邊,想去給爺收拾收拾床。
“秦全兒!”爺的一聲呼喚傳來。
“奴才在。”我忙跑到了書桌跟前,低了個頭。
“趕明兒你出府到雅爾拉塔家打聽打聽,小薇進宮前是由誰伺候的,現在身在何處,別太張揚了,打聽出來就來回了我。”說完又低下頭處理他的公文。
“喳!奴才遵命!”我退了出去,繼續收拾著爺的床。爺啊,你又是何苦來著,應該是放棄的時候了,十幾天以後,她就是十三福晉了,你最在意的弟弟的媳婦,你的十三弟媳,一切都已經定了性,再難更改了,不放下又能如何呢?徒增了傷悲而已啊!
【之八】
我默默地站在長春宮的某個院子裡,望著眼前那間被打扮得喜氣洋洋的屋子。紅綢帶,紅燈籠,一地的紅紙,到處都是紅的,而到了我眼裡卻成了血,現下屋子裡的爺從心底里流出來的血,鮮紅鮮紅的,在那裡肆意地流淌。剛從德妃娘娘那裡出來,知道茗薇姑娘已經去了十三爺那裡,其他阿哥都去鬧洞房了,連這院子裡的小丫頭、小太監們也都跟著去湊熱鬧了。自從上次那件事情後,十三爺大婚是宮裡頭件喜事,大家都想趁機鬆口氣,緩緩勁兒。
爺這些日子身子越發地瘦削,臉色也越發地蒼白了,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明顯寬大了。在府里,書房之外很難看到他的身影,每次聽他屋裡傳出的陣陣梵音,我的心就陣陣發涼。爺今兒個早早就差了人讓福晉她們進宮幫忙,而自己呆坐了很久,才帶著我匆匆往長春宮趕去,給德妃娘娘請了安。之後徑直來了這裡--茗薇姑娘的住所,人已去,樓已空,徒留傷心人。我這個時候真恨不能讓老天再造出個茗薇姑娘來,收拾這滿地的傷心去。正想間,爺從屋裡出來,手上疊著幾張寫了字的紙,抬頭看了看,“你就在額娘這裡等著,我去過十三弟那裡自會回來。”說完把紙塞入了衣襟中,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終是不放心地跟了來,又怕爺發現,遠遠地躲在了假山洞裡看著他。屋裡傳來了笑鬧聲,好像幾位阿哥都在,爺卻只站在門口不進去,負著手,一動不動;風吹起他的衣袂,落葉敲打在他的身上,遠遠望去就如一座雕像般落寞。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打了開來,太子打頭從裡頭出來,不知道跟爺說了些什麼,最後出來的是十三爺。他像是被硬拉了出來似的,遠遠地看不清楚表情,也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只見著他們向我這個方向走來,我只能趕緊地退了出去,做我該做的事情。
是晚回了府,爺是坐在福晉的馬車裡回來的。席上他是誰敬的酒都喝,卻很少吃菜,當下就不行了,竟然比十三爺早醉了去,福晉也沒有辦法,稟了德妃娘娘匆匆就趕回了府。到了府上爺卻醒轉過來,吩咐了幾聲就匿身於書房,也不傳任何人伺候,連我都被阻在了門外,只說了句:“誰都不許打擾!”便再無聲響。福晉在書房門口足足站了一個時辰,最終黯然地離開了。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想想這一傷到底傷到了多少人啊。那廂必是濃情蜜意的洞房花燭,而這廂豈是一個冷字可以形容的?唉,明天還有一個家禮,按照規矩新媳婦要給叔伯兄弟點菸遞茶,到時候見面不知道又會是如何的光景啊,我心裡已經隱隱開始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