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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當初去長春宮的來龍去脈我不是沒想過,可那時既想不到以後會跟胤祥、四爺如此糾纏,又不覺得自己是什麼重要人物,哪用得著費這樣那樣的心思,只當這一切的發生都只是順其自然而已。可若說十三、四爺甚至十四爺是對我有情,那八爺是為什麼?我可不信他喜歡上了我,難道是想把我弄過去來打擊所謂的四爺黨,還是要用我來離間胤祥和四爺間的感情,他好坐收漁人之利,可……一時間心亂如麻,各種念頭兒就如同電腦滾動屏幕一樣的在我腦中不停翻動。
“小薇。”鈕祜祿氏輕聲叫我。“嗯?”我下意識地應了一句,腦海中還在猜測,忙強迫自己不要再想,把注意力放回鈕祜祿氏身上來。“銀燕兒是八爺旗下出身,你不知道嗎?”什麼!?我的腦子一炸,銀燕兒……她對我的種種過往立刻閃現在我腦海中,怪不得……她那樣對我,又是那樣的自恃無恐。那她怎麼會分到長春宮呢,可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宮廷的把戲之一罷了。接著又想到,那我在長春宮中的一切,恐怕就沒有八爺他們不知道的吧,身子一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我也是今兒才聽了李氏說的。”鈕祜祿氏的聲音悠然傳來,我咽了口唾沫,卻仿佛咽進了瓦礫,噝噝拉拉地從我的喉嚨切下,忍不住用手按住了喉嚨。“這種事兒真沒幾個人知道的,可要說一個沒有,那也不可能。”鈕祜祿氏似笑非笑地說,我忍不住苦笑,的確,除了我這個笨蛋不知道之外,恐怕周圍與我有關的人都知道。
屋裡靜了起來,鈕祜祿氏又不自覺地望向屋子對面的那個窗口,我越想越覺得頭疼,原來只覺得那個七香來路不正,她的事情我自認為已經多想了,現在看來事情越發的錯綜複雜起來,原來還是我想得太簡單……
“呼……”我大大地吐了口氣出來,身子放鬆地往後靠,打從我進宮之後,一路要麼砍殺,要麼躲藏,以為終將殺出條血路來……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原來只是在一個魚缸里左衝右突,而那些人就在外面含笑觀看,當我偷偷自以為聰明的時候,又有多少人在那裡暗自嘲笑呢……搖了搖頭,暫時把那些都拋在一邊兒,自己的手臂就這麼長,總有夠不到的地方,總不能因為這就砍了手吧,現在自怨自艾怕也是晚了。
我轉頭,鈕祜祿氏正看著我,我一笑:“這些我都管不了,也不想管。”鈕祜祿氏一怔,探究地看著我:“我只想和胤祥好好地過日子就行了,管他什麼八呀九呀、死呀活的。”
“撲哧”,鈕祜祿氏笑了出來,拿手絹兒在臉頰上輕按了按:“你倒真是想得開。”我咧咧嘴:“那是,煩惱都是自己找的。”
“煩惱都是自己找的……”鈕祜祿氏嘴裡低低地念叨了幾遍,眼中眸光一閃,正要開口,門帘子一響,兩個小丫頭端了中藥進來,鈕祜祿氏沒再說什麼,只是轉身接了過來,執意要餵我吃,我推辭不過只好順著她。好苦!我咧了咧嘴,這裡頭擱了多少黃連呀,去火也不是這麼去的吧,忍不住低咒了陸太醫兩句。鈕祜祿氏還偏要一勺勺地喂,要依著我,拿過來一仰脖……
好不容易苦刑結束,丫頭遞上了蜂蜜水,這回我再也等不得她的慢條斯理、皇家風範,忙自己拿過來大口喝了。“呵呵……”鈕祜祿氏和小丫頭們都笑了,她轉手把碗遞給丫頭,又笑說:“就苦成這樣兒?”我咂巴咂巴嘴兒:“還行吧,但又何必裝腔作勢地難為自己。”鈕祜祿氏手一頓,抬眼看我。我裝作沒看見,只是垂了眼皮掩住了滿眼的無奈,這兒的人就是這樣,隨意說句什麼都要琢磨,男人這樣,女人也這樣……
“側福晉,福晉說她那兒走不開,讓您都照顧著點兒。”鈕祜祿氏站起身來,說:“知道了,你去回福晉,請她放心。”小丫頭福了福,又沖我說:“十三福晉,我們福晉現在實在走不開,過會兒子來又怕擾了您休息,要是沒事兒,她明兒一早就過來。福晉說了,你有什麼不舒服,或想要的就開口,千萬別客氣,四嫂這兒就跟家裡是一樣的。”我忙點了點頭,笑說:“你回去告訴你主子,就說讓四嫂惦記了,我這兒吃了藥已經沒事兒了,有鈕祜祿姐姐陪著我也是一樣的。”
“是,奴婢記住了。”小丫頭輕巧地福了福身兒,轉身退下了。看著她出了門去,鈕祜祿氏突然冷笑了一聲兒,我看向她:“年氏……”她嘴唇動了動。啊?我一愣,繼而明白她是在說四福晉不能過來的原因。年氏嗎?方才仿佛也聽見她的名字,那女人又怎麼了……心裡雖有些疑問,但卻絕不想開口去問,心裡隱隱覺得跟她沾上准沒好事兒,隨她去吧。鈕祜祿氏見我毫不關心,肯定也有些奇怪,但她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柔柔一笑:“妹妹,你早些休息吧,得病不怕,就怕休息不好,我去梳洗一下,再回來陪你。”我笑著點點頭:“珉姐您快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兒了。”鈕祜祿氏笑瞪了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一個小丫頭上來幫我掖了掖被子,轉身也要出去,“喂!”我輕聲叫住了她,她忙得轉身站住了,福下身去:“福晉還有什麼吩咐?”
“那是哪兒呀?”我淡淡地問。她一愣,順著我的眼光看去,就是我屋子對面方才鈕祜祿氏眼光迷茫之處。“喔,那兒呀。”她一笑,“那兒是四爺的書房。”
雖然潛意識裡已經猜到了,可聽到旁人證實,心中還是一緊,接著酸熱了起來……
“福晉。”小丫頭小聲兒地叫了我一聲兒,我半點兒也不想理,只是怔怔的,也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退了下去。含著淡淡丁香花香氣的微風就那麼柔柔膩膩地吹了進來,夜間的水汽薄薄地起了一層霧,對面的燈火若隱若現的,眼睛仿佛什麼也看不清,可心裡卻看得異常清晰。
“喀啦”,門外傳來花盆底兒踩地特有的聲音,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不想淚水流出來的樣子被人看到。門帘子響了響,鈕祜祿氏身上的香味兒先傳了過來,接著聽見她放輕了腳步走了上來。我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可臉上偏偏平靜得一如塑像,心底不禁苦笑不知是因為肌肉僵硬還是自己的演技太好。“小薇——”鈕祜祿氏輕輕喚了我一聲兒,等了會兒見我毫無動靜兒,就幫我掖了掖被角兒,又轉身輕步向外走去。她在門外向丫頭們交代了些什麼,我也沒心思去聽,只是聽著她的腳步聲兒漸行漸遠,一時間四周又變得那樣的悄無聲息,那種無聲的壓抑也如cháo汐般退了又回。
我緩緩地張開了眼,原以為應是滿眶的眼淚,伸手一摸,臉上眼中卻乾澀得如盛夏的土路,炙熱卻無力張揚。眼睛感覺熱脹異常,仿佛所有的情緒都如洪水般被累積在眼中,可唯一的出口卻被銅汁鑄死,就那樣用力卻又無奈地掙扎著。手上腳上的傷處隱隱作痛著,我暗自希望它能再痛些,痛得能讓我忘了眼前的一切……可……眼光就那麼無意識地定定地盯著那裡,不能移了半分,也不知過了多久,風力突然一強,眼前的碎發隨風浮動著,一個人影隱約顯現了出來……我忍不住地用手狠狠地抓緊了胸口,一切都只是一瞬而已,可那僵直的肩膀、寂寥的身影卻如同鋒利的紙張一樣,從我的心臟表皮狠狠地劃了過去……好痛……
流淚的人不一定是在哭,哭的人也不一定會流淚,那他也會哭嗎……想想那樣的景象,我輕笑了出來,一旁銅鏡里映出的笑容卻是說不出的嘲諷和可憐,原來這個表情就叫自嘲……
“愛過誰,又恨過誰,初見時誰會去想結尾,為你矜持,為你痴狂,然後才知道心動時不全是陽光;若即若離,是迷茫的我,不離不棄,是執著的你;相對無言,又無法轉身離去,究竟是你傷了我,還是我傷了你;踟躕徘徊,午夜夢回,只有眼淚,只有眼淚……”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地唱著我不知什麼時候聽來的歌曲,一直唱到聲音嘶啞也無法停止,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平靜……
臉上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拂動,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無意識地躲避著,可那感覺卻揮之不去……是一隻手在輕柔地撫摸著我的臉頰,我一怔,才發現是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還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一股熱氣朝著我的面龐呼來。我心裡突地一跳,下意識地反手揮了出去,“啪”的一聲清響兒,自己的手已經重重地打在了一個人臉上,我猛地張開眼看去,一個人正愣愣地站在我跟前,我用力眨了眨眼再看過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來,可眼淚卻如大江破堤般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