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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著聽著,那些福晉什麼做派我最清楚不過了,心裡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對了,茗兒……”福嬸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我一愣,忙看向她:“怎麼了?福嬸。”她興奮地跟我比劃著名:“你今兒是沒看見,十四貝勒的側福晉,跟你長得有五六分像呢。”
我一怔,十四阿哥的側福晉我都見過,沒有跟我長得像的呀,難道是後娶的?正琢磨,又聽福嬸說:“聽說是今年年下過的門。”“喔,是嗎?”我淡淡地應了一聲,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輕輕地吹著茶葉沫子。“我聽伺候的嬤嬤們說,好像是戶部侍郎的千金,叫什麼茗蕙的,你看,名字也像不是。”福嬸笑著說。
“咣啷”我的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跌了個粉碎。“哎喲,茗兒,沒燙著吧,啊?”“啊。”我一愣,忙站起身來,“沒事兒,不小心燙了手,一時沒拿住,您別管了,我這就去掃了。”說完轉身衝出門外。
“茗蕙”,若我沒記錯,應該是我那個從未見過的異母妹妹的名字吧。心裡一陣堵,十四這是為的什麼,後悔?想念?還是又一次拉攏?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天曉得是為什麼,這些爺兒們的心思,我從來沒有弄懂過。思前想後得也沒個頭緒,心裡又亂,只能暗自期望十四會好好待這個說起來其實跟我沒有半點關係的“妹妹”。
晚上吃飯的時候福叔他們又聊了起來,顯然福叔跟那幫子太監混得很熟,我雖不耐煩,卻也只能笑著聽,福叔突然說了一句“生了兩個丫頭都嫁入皇家,偏偏又都是側福晉,也不知道他們家是有福還是沒福”。
看著福嬸還要追問,我忙拿小皮的事情打了岔,這才讓他們不再念叨這件事兒了,可那天晚上我卻失眠了,痴痴地在床邊坐了一整夜。
轉眼夏去秋來,我在這兒待了也快三年了,其間只是遠遠地見過十七爺一次,想見十三更是難如登天,好在福叔偶爾回去京城辦事兒,在我旁敲側擊之下,也只是得了個十三爺現在還不錯,去年在江夏查帳還做出一番大事來。
又如,人人說他和四爺是太子黨,和八爺他們斗得更是厲害。隻言片語我都一一收藏,卻不敢偷偷進了京城去見他,若是有個萬一,真的就害了他還有四爺了。
有時算算時間,若是自己沒記錯的話,康熙五十一年,太子就會第二次被廢,這回倒是廢個徹底了,只是其間會連累到胤祥。歷史原本就是為當政者服務的,因此也無法確定,胤祥這十年的無妄之災究竟是有還是沒有。
第一次,事態的發展被我強行拐了個彎兒。那麼,第二次,又有誰去幫他呢……終日裡惴惴不安的,人也慢慢地瘦了下來。福嬸雖然心疼,可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我無話可說,只是推說氣候變化、食欲不振而已。
過了春節就進入康熙五十一年了,事情具體什麼時候發生我還是不知道,每日裡只能拼命地幹活,手也日漸粗糙,我卻渾不在意,只是有一天小皮跑來說,他姐姐回來了。
看這小皮興奮的樣子,我也不禁高興起來。早就知道,小皮跟他姐姐情分極好,這姑娘沒去做丫頭之前,都是她在帶小皮的,這時的小皮已經十四了,長得虎頭虎腦的,只是不喜念書,成天地想著上陣殺敵。
福叔老說他不學好,我倒覺得是因為福叔總喜歡打酒的時候帶著他,因而聽多了十里外鎮子上黃鐵嘴說的書,才造成了這種狀況。這話我也不能說,也從未讓他們知道我識字的事情。
那天收拾好了庵堂里的一切,我信步踱了回去,一進門就聽見隱隱約約的哭聲。我一愣,走了兩步,就看見小皮紅著眼圈兒站在窗根兒底下,兩個拳頭握得死緊,見了我進來,他張了張嘴,突然掉頭跑了。
我還來不及喊他,就聽見屋裡福嬸在哭喊:“這可怎麼是好,這不是把我姑娘往火坑裡推嗎,這以後再沒見的日子了,老天爺呀……”接著又聽到福叔低聲說:“你小聲兒點,讓人聽見可怎麼說?”福嬸的聲音越發高起來:“要不是你這個窩囊廢,咱好好的姑娘會被人送去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啊……”
我心裡有些奇怪,但顯見不是什麼好事情。屋裡頭好像還有一個細潤的聲音在低低地勸慰著福嬸些什麼,聲音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我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推門進去了。
福叔正蹲在門口抽菸,見我進來,看了我一眼,低低地嘆了口氣,卻又低了頭下去。一瞬間,我已看見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也紅腫著。福嬸正坐在炕上抽泣著,一個穿著粉色馬甲的姑娘正緊靠著她,肩頭微微聳動。
我吸了口氣:“福嬸,我回來了。”福嬸還是在那兒抹眼淚兒,那姑娘背脊卻是一僵,慢慢地迴轉了頭來,目光與我一對,“啊!”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還未及反映,那姑娘迅即撲了上來,一把抱住我放聲大哭:“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讓小魚好找呀……”
入夜,看著小魚緊抓著我不放的手,我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自己跑了半天,竟然跑到了她爹娘家裡。當時的福叔、福嬸嚇壞了,問也不敢問,看小魚見了我規矩恭敬的樣子,一時更是不知該如何是好。我也不能告訴他們實情,只是說,什麼都別問,什麼都不知道對他們最好。
福嬸雖是如墜雲霧,福叔卻是有些見識的,看了看他女兒,又看了看我,悄無聲地拉了他老婆出去了,而我就一直聽小魚說著之後的境況。我知道四爺不顧身體,瘋了似的騎馬四處找尋我,暈倒後被從人們送回來,又咳了血絲出來。
直到小魚從枕下翻出了我那封信,他才冷靜了下來,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整天,不顧身體虛弱,執意回京,那房子卻一把火燒了。說到那兒,小魚突然問我:“小姐您怎麼這麼狠心呢,我雖然伺候四爺不到三個月,卻從沒見過他那樣對一個人的。”
我舔了舔嘴唇兒,卻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從認識他的那天起,我就註定對不起他了,可這也是為他好,若我真的留在他身邊,他以後如何面對胤祥,若是有一天戳穿了,他又以何面目對天下人,最重要的是,他是要做皇帝的呀,而我……
小魚雖未受到處罰,卻也是被送到了一個偏遠莊子上,直到一個禮拜前,有人拉了她進京,卻是四爺要她去服侍十三爺……想到這兒我心一痛,胤祥終是被太子爺連累,被圈禁了起來,我自以為扭轉了的命運,又回過手來狠狠地給了我一記耳光。
想來四爺讓小魚去伺候胤祥的意思,很可能是想通過這丫頭的嘴把我還活著的事情讓胤祥知道,因為他最明白,只有這樣,才能讓胤祥有堅強活下去的理由。
我仔細地想了一夜,第二天,小魚醒來的時候,我微笑著告訴她:“我替你去……”
馬車“咣當咣當”地走著,我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手裡握緊了證明我身份的名牌兒。福叔、福嬸聽了我的決定,先是一喜,可轉眼就想到這種欺瞞主子的事情,抓住了是要殺頭的,只是說不行。我笑著告訴他們,四爺不會的。小魚也在一旁點頭,她已經答應了我,不會把我的來龍去脈告訴任何人,只是安安分分地守著爹娘、弟弟過日子。可當我看到那名牌兒上名字的時候,心裡也怔住了,又一次感受到了命運的不可知……
福叔、福嬸雖然一百個不安心,卻在我的執意和小魚的暗示下無奈地同意了,因此我現在就頂著小魚的名號,向十三貝勒府進發。我的心自打做了決定之後就一直狂跳著,我卻不想制止,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的又可以見到胤祥了,整整四年了……
看著外面的道路越來越熟悉,我一直低著頭遮擋著自己,不想被別人看清楚,同車的還有三個女孩兒,也是一併要送進去的。人人面無表情,她們以後的命運是未知的,而現在卻要和家人分離,去一個有可能再也不能出來的地方,這裡面唯一心懷喜悅的恐怕就是我了。
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但終於還是到了。遠遠地就看見那熟悉的府門,而不熟悉的則是一群群把守著的士兵。我們被請下了車,自有外圍的太監,拿名冊對了名字,我不禁暗自慶幸現在這兒沒照片兒,要不然可就有的瞧了。
正門旁的側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我的手顫抖了起來:身後的一個姑娘卻輕聲啜泣起來。方才點名的那個太監走過來,沖我們一揮手,示意我們進入,我低著頭正要進去,身後一陣馬蹄聲響起,我一頓,就聽見有人迎上去笑說:“四爺,您怎麼來了?”
我僵在了原地,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響起,一陣兒靜默,四爺那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有話要仔細吩咐給她們,張富,你去找間乾淨屋子。”“啊,是,奴才這就去,你們跟我來。”那個管事兒的忙帶著我們向門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