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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吱呀”一聲響了起來,這門實在太老舊了,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當門鈴用,不用擔心會發生那種有人進來站你背後,而你還一無所覺的事情發生。身後的腳步聲很輕巧,可能是小太監又來給我送晚飯了,這些天他們和我說的話超不過二十句,而其中回答“是”就占了一半兒多。我擺了擺手:“放在一邊兒吧,我一會兒再吃。”
“是。”一個輕柔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背脊一僵,緩緩地回過了頭去……把子頭,花盆底兒,天青坎兒,素色的八幅裙,七香柔美的面龐瞬時出現在我眼前。我看了她一會兒,她原本與我對視,沒過一會兒就低垂了目光,我想了想,回頭把手裡的筆架好,未寫完的信拿鎮紙壓住,就把凳子轉了個方向,面朝七香坐好。
“胤祥怎麼樣了?”我輕聲問。七香一頓,低頭細聲說:“十三爺還被拘在養蜂夾道,聽信兒說,雖受了點兒罪,但身子骨尚好,只是看管得更加嚴厲了,不許任何人接近。”
“喔,是嗎……”我心裡一寬,康熙果然沒把他放出來。至於看管得更加嚴厲,一來是不想有任何風吹糙動傳到他耳朵里;二來也是更好地保護他吧。看來那天我說的話雖然隱晦,康熙還是聽明白了……
“四爺一直在為這件事奔走,聽說他在乾清宮外跪了一夜。”七香突然低聲說,我一頓,心裡登時疼得擰了起來。這些天我寫了無數的東西想給胤祥留下,卻不敢有隻言片語寫給四爺……我閉上眼,靜待著這股疼痛慢慢消退。過了會兒,我張開眼:“我家裡人沒事兒吧。”七香一怔:“是,您被囚禁的事兒是個秘密,皇上下了嚴旨,任何人不許外傳。”我點點頭,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是怎麼進來的?”七香微微笑了笑:“這是貴主兒偏殿後的一間耳房,皇上下的旨意,把您拘禁於此,由貴主兒照看。”我一愣,轉念明白過來,這種涉及宮闈醜聞的事情怎能外露呢,只有把我囚禁在宮中,而貴主兒是現在宮中份位最高的妃嬪,這樣的事情自然只有交給她辦了。里外前後瞬時就貫通了,這些天皇帝也不好過吧,我淡淡地搖了搖頭,就算魘鎮的事情我一力扛了,太子終是有失德行,再加上素行不良,讓皇帝不能不處置他。還有他那些個有本事的兒子們,搞出來的陰謀詭計,恐怕不是“心寒”兩個字就能解決的吧……
“這是貴主兒讓我拿來給您的東西。”七香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拽了回來。“喔,是嗎?”我隨意地應了應,並沒有什麼興趣去拆看七香懷裡抱著的包袱。七香卻是表情怪異地盯著我,眼中有著一點點我看不明白的東西,更多的卻是驚惶與緊張。我定定地瞧了她兩眼,緩緩地伸了手出去:“拿來吧。”我低聲說。七香臉色一僵,慢慢走了過來,伸手遞了那個包袱給我,她的手卻在微微顫抖著。
我接了過來放在膝上,一層層地打了開來,一套繡工精美的袍服出現在我眼前。嘴裡“咯嘣”一聲,咬牙的聲音嚇了自己一跳,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我怔怔地看著手中的衣服,那大紅的顏色仿佛要將我淹沒:“呵呵……”
退到一旁的七香有些驚惶地抬頭看我,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笑:“好呀,沒想到還有穿上正福晉行頭的一天,哼哼……”我無意識地用手指在那光滑又冰涼的綢緞上遊走,那紅色卻漸漸變得慘白起來,恍若一條白綾緊緊地勒在我的脖頸上,讓我窒息……
“還有事兒嗎?”我抬眼看向七香。她嚇了一跳,看見我平靜的面色又是一怔:“沒什麼了,主子只是說讓我把這個給您,是皇上的旨意,並沒別的話。”我點點頭:“知道了,那你下去吧。”七香福了福身,一步步往外退去,我只是冷冷地坐在椅子上,腦中亂得很。
“福晉。”七香突然頓住了腳步,“奴婢……能幫您做些什麼?”她訥訥地問道。我一愣,抬頭去看她,她清秀的臉卻含著一絲堅定。說真的,到現在我也不懂七香,她到底是什麼人,又跟胤祥有著怎樣的瓜葛,可我已經沒有機會去問胤祥了。低頭看看手中的袍服,這分明就是一道閻王的催命符……
我猛地站了起來,把衣服扔在一邊兒,飛快地把這些天寫的東西收拾了起來,厚厚的一摞,我四處尋找,一把把用來包衣服的那個包袱皮從地上撿了起來,把我寫的全部珍而重之地細細包了起來。輕輕在那上面按了按,我小心翼翼地把這個包袱拿了起來,重重吸了口氣,轉過身向七香遞過去:“如果可以的話,幫我交給胤祥。”七香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了看我,我點了點頭。她踉蹌著腳步走了上來,哆嗦著手接了過去,包袱離手的一剎那,我感到身體的一部分也隨之而去了。
七香仿佛把命抱在懷裡似的緊緊摟住那個包袱,她抿了抿乾澀的嘴唇,有些艱難地問我:“您……相信我……”我一頓,啞聲說:“我沒別的選擇,只有選擇相信你,若你肯盡力而為,我自當感念你的恩德。”
七香震了震,彎了彎身,轉身向門口走去,“吱呀”一聲,門扇半開,她突然回頭:“您真的不想知道……”我搖了搖頭,打斷了她:“我不想知道,你與胤祥如何,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看著七香蒼白的容色,我淡然一笑:“你快走吧,我只是不想死都不安心。”七香睜大了眼,旋即又低下頭,深深地給我行了個宮禮,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怔怔地站在門口,外面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了,只有從門fèng兒里吹進的風,還能帶來一絲生命的氣息。我看看書桌,看來我也不用再寫什麼了,就轉身走到床邊,仰躺了下去,帳頂懸掛的如意絛在微微搖晃著,我轉頭看看被我丟在枕邊的大紅袍服,上面也繡著團團如意,忍不住苦笑出來,如意……我的死又會如了誰的意呢……
一陣人聲兒傳來,我揉了揉眼,外面的燈火晃得我有些眼花,燈火?!我慢慢地坐起身來,許久不見燈火閃耀了……
“吱呀”老木門例行通報了一聲有人到來,外面的光亮讓我有些不適應,我眯了眯眼。“福晉。”一個人影兒打了個千兒下去,說完站起來回身關起了門,屋裡頓時又暗了許多。我直直盯著眼前的人瞧,他臉上雖還是一片恭敬笑意,眼中卻閃過一絲不自在,我心裡忍不住冷笑了一聲:“竟然是李公公大駕光臨。”太監大總管李德全臉色一僵,卻是老道地低頭說:“奴才可不敢當。”
我盤起腿來,心裡已經明白了他的來意,白天七香送來衣服已經等於先行通知我了,我捏緊了拳頭,身上卻是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見我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瞧,李德全清咳了兩聲:“皇上有話問您。”說完等著我跪下來回話,等了會兒見我動也不動,他眉頭一皺,面上有些驚奇,卻也忍了,又咳了兩聲:“嗯哼……皇上問,你是否後悔?”我的舌頭早就僵了,方才也不是擺清高,而是實在動不了了。可康熙的問題卻如冷水澆頭一樣,讓我打了一個激靈,我緩緩挺直了背脊,一字一頓地說:“我—不—後—悔!”
李德全眼神閃了閃,卻沒說什麼,只是低頭輕嘆了口氣,又抬起頭清晰地說:“皇上有旨意。”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下意識地想用手撐著自己站起身來,可全身的力氣似乎都已經消耗殆盡了,勉強咧了咧嘴:“李公公,非是我無禮,實在是沒力氣站起來了,就在這兒聽,行吧?”李德全一怔,躬了躬身:“是。”又清了清喉嚨,端容說,“皇上口諭,雅拉爾塔氏·茗薇,因嫉成恨,做下喪心病狂之事,罪無可恕,念其素行尚好,賜自盡,並從皇室玉牒中除名,欽此。”他頓了頓,“福晉,您……聽明白了?”我木然地點了點頭。他又說:“對外會宣稱,您因為心智瘋迷,重病而……嗯哼……決不會罪及您的家人的。”
呵呵……我心中泛起一陣苦笑。從皇室除名,那就是說我的一切將會被抹個乾乾淨淨,不會在歷史上留下半點痕跡……我就說看了那麼些清史稿,可卻從未見過我這一號。我下意識地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看來我真的要跟眼前的一切說再見了,這幾年的一切,就仿佛是夢一場……
門“吱呀”又響了一聲,我調轉了眼光看過去,一個小太監拎了一盒子東西進來,恭恭敬敬地交給了一旁的李德全,就彎身退了下去。我愣愣地看著李德全把那個盒子放在了桌上,又一一拿出一個酒壺,一隻杯子,他的動作仿佛慢動作一樣,我覺得四周的空氣也變得凝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