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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嘴巴微微張開,萬萬沒想到她跟我說這些,早知道是什麼意思……看見我有些目瞪口呆的樣子,她似乎覺得有些好笑。“我記得清清楚楚的,老十三從宗學裡一回來,就跑去找你四哥,嚷嚷著要一個秀女,我記得他還被你四哥訓了一頓,說他‘不成體統’什麼的。”我不禁微微一笑,那確是胤祥的風格……“後來,不時地聽他說起你,寫得一手好字,書又讀得多,歌兒唱得還好,是吧?”四福晉笑看著我,我尷尬得要命,渾身不自在,手掌不自覺地開合著,只是囁嚅著說:“他過獎了,過獎了。”四福晉一愣,竟“撲哧”一聲兒笑了出來,我只能傻乎乎地坐在那兒陪她傻笑,心裡不禁有些埋怨胤祥,這傢伙到底都給我宣傳了些什麼。
“唉……”,四福晉突然停住笑聲輕嘆了一口氣,我心裡一頓,也不自禁地收起了笑容看向她,她臉上隱有三分掙扎,兩分嫉妒,而更多的是無奈和無力。那些表情只是一瞬間划過,如果不是我全神貫注地盯著她,我甚至懷疑是否能看到她這樣的情緒。四福晉已經恢復了微笑的表情:“十三弟說得對,你是個可愛的姑娘。”我就當作什麼也沒看見,故作羞澀地斂眉一笑,垂下了眼瞼,遮擋了我所有可能外露的真實情緒。“老十三跟你四哥倒是比老十四來得親多了,說也奇怪,兩個人性子又差那麼多,一個像團兒火,另一個呢……”她頓了頓,看向我,眨了眨眼,“像石頭。”
“呵呵。”我忙配合地乾笑了兩聲兒,卻不說話,心裡明白她不需要我回答,就安靜地等她的正題。四福晉把眼轉向窗外,馬車裡一時間靜了下來,我是無所謂,大概也猜到她什麼意思了,現在只不過要看她想怎麼說了。不過按照這些個貴婦的習慣而言,無非也就是些委婉的暗示罷了,而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容易裝傻的回應方式了。
“男人的事兒咱們女人不懂,都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這衣服不穿也罷了,女人對他們而言,也不過如此,是不是?”四福晉面帶笑意卻目光炯然地看住了我,我用手指揉了揉耳邊的翡翠墜子,若有所思地說:“是呀,所以我早就決定做胤祥的褲子了。”
“什麼……”四福晉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呵呵一笑:“衣服可以不穿,褲子總不能不穿吧。”
“啊,哈哈……”四福晉大笑了出來,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她,心裡想著眼前的這個女人,這是否是她第一次放聲大笑呢……外面伺候的丫頭太監們也偷偷地探頭探腦向裡面張望。
我向外看去,垂柳拂岸,已經到朝陽門碼頭附近了,外地客商的貨船停靠在岸邊,工人們不停地在搬運著貨物,大致都是些新鮮瓜果和一些度夏用品。其間靈巧的扁舟也在河道間穿梭著、叫賣著,一片的繁華,那就離朝陽門外的八貝勒府不遠了。就這麼過了一會兒,四福晉的笑聲漸漸淡了下去,我扭回頭來看她正在用手絹兒在眼睛周圍輕輕點著,然後抬眼看向我,輕聲說:“你和我們真的不一樣。”我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知為什麼,一聽別人說什麼“跟她們不一樣”這類的話,我就打從心底里怕起來,仿佛被人看穿了什麼似的……
那拉氏的表情就好像是海嘯一樣,如果說原本她疑慮的海cháo已迅速退去,那麼再次湧來的就是洶湧的毀滅了吧。一種深刻的了解,再來是認命,最後甚至是一絲絕望,我覺得她的情緒也傳染了我,雖然我們彼此笑望,可心底都很明白,彼此之間的那道傷痕無論如何是不能彌補的了。
我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原本想裝傻充愣地混過了事,沒成想反而適得其反,閉上眼睛定了定神,我睜眼看向正木木地盯著我看的四福晉:“說真的,四嫂,我沒想過那麼多有的沒的,只想認真和胤祥過日子,至於胤祥想怎樣,我不知道,也管不了,順其自然就是了。”那拉氏眼光一怔,又仔細地看了我一會兒,就微微一笑:“過日子可不就這樣兒,王公走卒也沒什麼大分別,這不過是咱們妯娌之間說點兒體己話兒罷了。瞧你,還認真起來。”說完她轉頭向外看看:“喲,這說話兒的工夫兒就快到你八哥的府上了。”她轉回頭笑說:“第一次來吧?”
“是呀。”我順著她的話茬兒點點頭,“我這是頭一回呢。”四福晉這會兒子心情仿佛好了許多,方才的陰霾已如風吹薄霧般散去,笑眯眯地給我指一些沿途的風景人物,我在一旁賠笑,六月的天氣,驕陽似火,我的心底卻寒如冰雪。怨不得德妃娘娘喜歡她,可真像呀……談笑中卻的確不留半分痕跡。當然,喜歡拿十三做擋箭牌這舉動也是一模一樣的,不知為什麼,這一點令我尤其厭惡,可面子上依然談笑自如地與那拉氏閒聊。
過不了多會兒,一座巍峨的府第出現在右前方,我不自禁地伸頭向外看了出去,八爺真有錢呀,房子修得天圓地方,紅牆綠瓦的仿佛看不到頭。猛地想起了大觀園,那裡面也是這麼描述的,自己仿佛倒是有點兒像劉姥姥的勁兒似的,不禁好笑地搖了搖頭。四福晉已經先下了馬車,等我再探身出去的時候,才發現年氏、李氏、鈕祜祿氏早已在馬車前面伺候著了,不禁一怔,她們都是側福晉,這是禮數兒。轉念間想到,要是有一天十三同志再娶一位回來,難道我也要這樣去伺候著……心裡不禁有些個膩味。
“小薇?”那拉氏回首見我皺眉愣在那兒,輕聲喚了我一聲兒。“是,就來。”我定了定神,扶著趕過來的小桃的手下了馬車,動作勉強也還算優雅。克制了自己想伸手捏捏酸痛脖頸的欲望,我上前兩步,向李氏她們略微福身:“幾位姐姐好。”李氏一步上前扶起了我:“妹子別客氣,都是一家人嘛。”我一怔,這話我怎麼聽著這麼彆扭,可也挑不出什麼錯來,勉強笑了笑正要說話,一旁的年氏嬌笑了一聲兒:“這禮可不敢當,我們哪兒能跟妹妹比呀,一個人兒就能稱王稱霸了。”我眼風兒一掃,那拉氏正往前走著,顯然是想裝著沒聽見,李氏眼裡則是閃過一副看戲的光芒,倒是鈕祜祿氏略微擔憂地看了我一眼,但她身份放在那兒,卻也不好多說些什麼。我淡淡一笑:“姐姐取笑了,我倒是覺得一個人有些個孤單,要是有像四嫂那樣的在身邊顧著我,我偷笑還來不及呢,年姐姐,是不是?”眼瞅著年氏的臉色先紅後白,可她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要再說下去她就真的得罪那拉氏了。她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側福晉,出身又是漢軍旗,哪裡及得上那拉氏一半兒。李氏看年氏哆嗦著嘴唇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忙的一笑:“好了,咱們就別在這兒說笑了,一會兒見了八福晉她們,有的是工夫。”鈕祜祿氏也是走上前來挽住我的手向前走。
我知道她們幾個這會兒肯定是心思各異,但有一點兒可能是萬萬沒想到,我嘴頭居然如此厲害,又會這般的不留情面。可來之前就想過年氏未必會讓我好過,這樣做一來可以打壓她的威風;二來敲山震虎,讓四福晉和李氏她們知道我不喜歡鬧事卻不代表我好欺負。小桃說得對,我現在的身份不同了,有些事情就算我不想碰也會轉到我頭上的,記得以前有人說過,既然哭不能解決問題,那就只有笑著去面對了,偶爾的主動出擊也還是很有必要的。
我笑著拉著鈕祜祿氏的手走到那拉氏身邊兒:“四嫂,我們進去吧,要是誤了時辰,那可真是起個大早兒,卻趕個晚集了。”這群女人們也是一笑,就魚貫著進入了府門,早有太監上前來請安並領路。李氏和年氏攙著那拉氏走,我和鈕祜祿氏跟在後面,年氏已然恢復如常了,談笑風生的,我心裡無奈地搖了搖頭,這種深宮大院裡的女人果然不能小覷。眼光隨意地在院中掃過,奇花異糙,怪石嶙峋,竹影憧憧,曲徑通幽……果然好手筆,風景硬是不同,雖與我裝修的理念不符,可也另有一種天皇貴胄、洪開八荒的大氣……
“小薇。”鈕祜祿氏低聲叫了我一聲兒,我偏過頭看去,她正有些擔憂地望著我,我微微一笑,與她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珉姐,放心吧,沒事兒的。”鈕祜祿氏小字夙珉,我們私下一向如此稱呼。鈕祜祿氏微不可聞地搖了搖頭:“爺對她還是很寵的,她向來……”話未說完卻咽了回去,眼中顯出一抹苦澀。我自然明白她在說什麼,知她是一番好意,怕我得罪了她,四爺不高興。我當然不把年氏放在心上,不要說以後她哥子年羹堯下場如何,更因為她也未曾為雍正皇帝產下任何子嗣,而這在古代意味著什麼,我現在再明白不過了,否則也不會有意識地跟鈕祜祿氏接近。更何況心裡隱隱覺得,就算我真的開罪了年氏,四爺未必會如何向著她……可心裡倒是真的有些迷糊起來,鈕祜祿氏她是真的不知道我與四爺之間的那份隱約糾纏,還是就是認定我是個對她毫無妨礙之人呢……我皺了皺眉頭,低頭輕聲笑說:“珉姐,做人是要積福的,就像姐姐這樣的,必有後福。”她一愣,抬眼看了看我,眼中有著疑問,也有著期盼,但又微微一嘆:“我也不想那麼多了,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倒愣了一下,心裡不自禁地想,是不是就是因為她這種為人處事,才最後有了個好結果,轉念間又想到了西點軍校的那句名言——“性格決定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