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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不知道他會有這麼多柔軟的情緒,更不知道他的情緒竟能如此赤裸裸地外露。而他的剛毅和她的嬌柔,竟融合得順理成章,他們相互凝視的眼神,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彼此,再無他人。
在幾乎凝滯的氣氛下一步步走下階梯,我半跪在小薇身旁,“爺,我看小薇可能是傷著骨頭了,還是趕緊宣太醫看看要緊。”
小薇身子微震,看向我的眼中已經沒了剛才的迷離,她側過身子似乎想靠向我,卻又震動了一下,繼續留在他的懷裡。
心底有種情緒在醞釀,“四嫂,我沒想過那麼多有的沒的,只想認真和胤祥過日子。”言猶在耳,她為什麼還是放不開他?!
“十三弟呢?”我忍不住說,提醒她,也提醒他。
我沒再看小薇,只是盯住他,想知道她在他心底到底有多大分量,是不是連倫常都可以不顧,連名譽都可以不要,連最親的弟弟都可以捨棄?
所以我沒錯過他仍在看她傷勢的眼中流露的驚醒與掙扎。瞬間出現的那種不顧一切只想將她擁抱的決然幾乎讓我崩潰,但最終理智終於接管,他的眼神平靜下來,只餘一絲痛苦。雖然托著她手腕的手依然溫柔,可我知道他已經回到了四貝勒和胤祥四哥的身份。
風勢漸小,帘子垂落下來,掩蓋了外面的一切,也掩蓋了我心裡的那道身影。
他的痛苦、他的掙扎、他的溫柔,都是給她的,再不會分給旁的女人一星半點,所以,我只能放棄任何不切實際的希望,或許四福晉的名分,就是我能得到的最多的安慰了。
【之五】
“主子,夜深露重,您回房休息吧。”
“嗯,知道了。”
我應了聲,再次看了眼遠處燈火朦朧的窗口。那裡,影影綽綽地現出一個人來。
這夜色、這燈光、這人影,就像幾個月前的那個晚上看到的一樣。
別轉頭,朝內房走去,路上經過花園,那張燈結彩的景象已不復見。冷冷清清的空曠空間,讓人完全想不到幾個時辰前這裡還在大宴賓客,笑語喧天。
今天是年氏生的小女兒滿月的日子,府里大張旗鼓地給辦了滿月酒。席上熱鬧非凡,而年氏更是抱著小格格在眾多女眷中穿梭著,笑聲從院子外面就能聽到。年氏一向受寵,這次滿月酒更是娘娘定下的,也難怪她會如此得意。今兒晚上特地裝扮了,嬌艷容顏幾乎把所有女眷的光芒蓋盡。但……
“哼。”我在心底冷笑。
她也未免太過高估自己的地位。若不是要為了那次投毒事件粉飾太平,娘娘又怎麼可能做出這種要求?他,更不可能為了一個格格來做這種虛禮;至少,為了她不會。
他心裡到底在意的是誰,即使別人不清楚,我卻不會不知道。小薇受傷的那天晚上,年氏為了博取他的重視,差人攔住要給小薇診治的陸太醫證實自己有孕,盼著他的看望,可等了一夜,也沒盼來他的人。
他一直在書房。
夜深時,我從年氏的房間出來,最後一次去看小薇。遠遠的,就停住了腳步。
書房的窗戶大開,他站在窗邊,銀白月色灑在他直挺的一動不動的身上,在臉上勾勒出些許陰影,而那雙始終凝視著對面窗子的眼眸,竟似痴了。
而我,也只能怔怔地凝望著他,許久。
為誰風露立中宵?
我為他,他不是為我。
回到房中,又看了眼鏡子,鏡子裡的人身著正裝,端莊高雅,胭脂薄薄的擦在雙頰,妝檯上的燭火映得眼瞳依然神采奕奕。
抬手輕輕撫上大紅色的緞面,冰涼的觸感從指尖滲入。從沒這麼清楚地認識到,這身衣服,其實就是我的身份、我的尊嚴、我的全部。打個寒噤,突然覺得衣料上的手指竟是如此蒼白……
不要再做無望的期待,每日每日都在這樣對自己說。
但仍是忍不住要每時每刻地注意他。
“爺,這幾日公事繁忙,您也要多注意身子啊。”我讓丫頭將晚飯擺在書房內的茶几上,終於忍不住說。
前幾日,十四弟到府上找他議事,眼看過午了,我正要到書房留客用飯,卻在門口聽到十四弟提議到十三貝子府看看去。我就怔在了外頭。
上次滿月酒小薇託詞微恙沒來,他是否一直在掛心?
片刻後,他答:“也好。”
他的聲音比平時更低了幾分,是否在壓抑著什麼東西?
不容我再細想,他們一掀門帘走了出來,我裝作不知地要留客,與十四客氣了一番便送他們出了府門。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他離開時候的眼神卻在我腦海里愈見清晰……
下午,他從十三府里回來,神色淡淡的一如以往,我卻能感覺到似乎有什麼已經變了。
這幾天,他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久,有時甚至通宵達旦地在處理公事,真的有這麼忙嗎?還是……
他從卷宗中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起身坐在茶几前,“你吃了嗎?要不一起吃?”
“好。”驚訝與喜悅交織,卻努力克制下去,我在側位坐下。
與他一同吃著飯,隨意說些府里的事兒,就像是平常人家的夫妻……
“前兒聽人說了句話,倒是挺好笑的,可細想還真是個理。”他隨口說著。
“什麼話?”我興致高了起來。
他淡淡一笑,“人哪,有什麼別有病,沒什麼別沒錢。”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暗自慶幸,幸好剛才沒喝茶也沒嚼東西,不然樣子可要狼狽了。
他哪兒聽的這種話呀……
心突地一揪,笑容未變,喉頭卻乾澀起來。
抬眼看向他,他臉上仍掛著淡淡的笑容,可那雙眼……
忙拿起茶杯遮住臉,眼垂了下去,可他黢黑雙眸裡面的血絲,那掩飾不住的幾乎要將他吞沒的東西,卻已經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裡。
【之六】
天,晴了。
說來也是奇特,從出事那天起,天氣就陰沉沉的暴雨傾盆,幾乎沒停過。現在放晴了,卻也到了該走的時候。
“主子,外面都收拾好了,請您上車。”
我走出房門,眯眯眼,適應了外面明亮的光線。一輛輛馬車在園子外面排成長長的一隊,馬車與院落之間人來人往,卻沒往日那種輕鬆快意的笑聲,只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
春風緩緩地吹著,帶股暖意,園子裡鮮花爛漫,鳥鳴蜂飛,可我只覺得沉重且詭異的氣息漂浮在我身周。
在丫頭的扶持下上了車,坐穩後便輕輕掀開窗簾。他在前面對秦全兒說了幾句,便翻身躍上馬背。
他騎馬的身姿依然筆挺,仿佛沒有事情能壓倒他體內鋼鐵般的意志。可身旁缺少了十三弟的相伴,讓那陽光下長長的影子比任何時候都要孤寂。
我雙眼又微微眯了起來。
這幾天,他越發瘦了下去。聽說,他在煙波致慡齋外面跪了一夜,後半夜還下暴雨,第二天就燒了起來……
我蹙了蹙眉,無聲嘆氣。
車輪軋在官道上,轆轆地響著。車外面不停有馬匹來回穿梭,卻聽不到人聲。
我獨自坐在車上,只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又掀開窗簾,卻一眼看到路邊的樹林。
“呵呵。”我自嘲地低笑起來。獨立的空間,再沒其他人打擾,不正是前些日子我希望得到的嗎?
那時候的我,眼睜睜看著小薇頻繁地出現,看著他一次次地看向她的方向,只想找個地方平息紊亂。而我知道的,也就是眼前這片林子了。
那個中午,我遣開貼身丫頭來到這裡,本想清靜清靜,可沒多久就聽到馬蹄的得得聲越來越近。
兩個人朝我所在的地方騎過來,沒看清臉,可我已經認出了其中一個。那種騎馬的姿勢,在這裡,恐怕只有這一個了吧。而伴在她旁邊的那個人是誰,連猜都不消猜了。
微微苦笑,躲到哪裡都避不開呀。
“啊……”前面傳來小薇的叫聲。身下的馬才稍稍跑得快了一點,她就掌握不住平衡了,身子一歪,便要摔下去。
“小心!”一直慢慢跟在她身邊的十三忙靠過去拉住她,可沒承想小薇的那匹馬被叫聲驚了一下,竟朝另一側快跑起來,將他也帶下了馬。
十三用身子護著她在糙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來,顧不上起身就忙上下打量小薇有沒傷著,之後安定了,又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笑什麼?”小薇推了推他,試圖要拉開他環在腰上的手,卻被他愈發摟緊了,“我就說不要再練了,這些天還騎得不夠多嗎?要真有這天分,早練成了。”
“那怎麼成,到群賽那天,你怎麼交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