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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扶了他出去,轉眼瞥見老九領悟之色,我淡淡笑著。
“八哥教的不僅是德陽,也是我們兄弟了。昨兒個我們的確是魯莽了點兒,不過也沒想到十三的火氣那麼旺,一撩就起。”
中秋夜,不管誰被諷刺是沒娘的孩子,都會火冒三丈的吧?這幾個沒嘗過其中滋味的阿哥,卻是不會想到的,我在心底冷笑。
老十三的感覺,我也曾有,在年幼時,因為額娘的身份沒辦法和她在一起,甚至連面都很少見。每過中秋,看到別的兄弟有娘親伴在身旁,心下的滋味,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別忘了我說過的,不要招惹他們,老四和老十三自己也會鬧出事兒來。”
老九眼睛閃了閃,會意地笑了,“那是,咱們只管看熱鬧就是了,何必惹到自己一身腥。”
“鬧事兒?什麼事兒?”只有老十還懵懵懂懂的,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中露出一抹古怪,“不會是指老十三昨兒晚抱美人兒入睡的事兒吧?”
我一怔,“什麼?”
“今兒一早進宮,就聽說了,昨兒晚上,老十三睡到了長春宮女官的床上。”
“是誰?”
“還有誰,不就是雅拉爾塔家的那個。”
茗薇?!
笑容不再,原先的那些個推敲假設,竟因老十的這句話徹底顛覆。茗薇最終選擇的是老十三嗎?為什麼?
心思翻湧間,驀然瞧見老九看我的眼神從驚訝到了悟,最後竟泄出了些諷刺的笑意。
“奴才見過八爺,爺吉祥。”
“起來吧。老十四在嗎?”
“回八爺,十四爺在房裡寫字兒呢,奴才這就通稟去。”
“不用了,你去忙吧,我自己進去就好。”
微笑著打發了十四宮裡的太監,我轉過迴廊,已經到了老十四的書房前。
書房窗大開著,十四正坐在桌前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見那臉色喜悅一陣、惱恨一陣、恍惚一陣。
頓了頓腳步,我笑道:“老十四,在學什麼功課呀?”
十四微驚,朝我看過來,剎那間,已轉做平日滿不在乎的笑臉。
“什麼風兒把八哥吹來了?今兒個不是說要處理皇阿瑪交代的差事,不能進宮的嗎?”
我笑著走近他,眼角瞥到他平放在書桌的紙張上一個個“佛”字兒,“十四弟這是要開始學佛經了嗎?”
“沒,寫著玩兒的。”十四隨意說著,將那紙隨手揉成一團,扔到一邊兒。
“剛去皇阿瑪那兒回了話,想起來昨兒個老十三受傷,不知道今兒傷勢怎樣了,就過來看看。”
十四臉色微沉,隨即又哼笑起來,“老十三啊,八哥你就不用擔心了,他好得很。”
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情緒還是被我看了個清楚,那是怒火。因為嫉妒嗎?沒想到那個茗薇居然如此厲害,連十四也陷進去了。
微微一笑,我將話題轉開,又談了陣子話,看著天色暗了下來,便起身告辭。
十四送我到門口,突然頓住,眼睛死死盯住不遠處水塘邊兒的一對人影。
是十三和茗薇。
十三正講著什麼,原本嬉笑著的臉慢慢沉了下去,但當茗薇握住他的手時,他看向她的雙眼再度明亮起來。
我知道他的眼為什麼而明亮。
是茗薇臉上濃濃的憐惜。
默然與十四分手,我回到府里,照例地換了衣衫,坐在榻上繼續看公文,卻怎樣也看不進去,那個充滿憐惜的表情塞滿了整個頭腦。
“爺,水端來了。”
“放在那邊,你下去吧。”
站起來走到臉盆前,俯首要洗臉清醒一下,卻不經意看到了水面的倒影,呆住--
下午在十四弟臉上出現的神情,我也有嗎?
我閉了閉眼,任由毛巾落進水裡,擾亂了那個影像。
中午九弟看我的眼神究竟是什麼含義,我終於明白了。
【之五】
馬匹在雪地上飛馳的聲音由遠及近,然後從我們身邊掠過,帶來一陣刺骨寒風,而後消失在風雪裡。
脖頸一涼,隨著風勢有雪片飄進衣襟里,那股寒意直鑽心底。
“咦?老十四這是怎麼了,下這麼大雪還往外跑?”旁邊老十原本高昂的叫嚷聲卻被風吹得零散起來。
我不做聲,回想著剛才與十四錯面的時候看到的他的表情,心裡泛起一陣不安。
“又和誰鬧彆扭了吧?這個老十四,最近總是古古怪怪的,動不動就發火,可不像原來的他了。”老九慢條斯理地說著,語含嘲諷。
他這話,說的是十四,暗地裡也是指我的吧?
前陣子出京辦差,說實話我是鬆了口氣的,至少這樣可以不再聽到老十三和茗薇的傳言。我不是已經在朝廷站穩了腳跟的老四,更不是毫無野心的老十三,我要成功,就必須拋棄兒女情長。
對茗薇是什麼樣的感覺?那一夜我反覆自問,卻無法理清。或許,自小從未享受過呵護的我是在貪戀她的那種溫暖,或許,只是出於對十三能夠得到那份溫暖憐惜的嫉妒。
所以,在我尚未深陷的時候,最好的辦法是暫時遠離。
但如今看來,我做得顯然並不成功。老九這話,是暗示,也是警告。若我再不知克制,甚至因此誤了大事,我知道他們會怎樣做。
兄弟?哼哼……如果我仍是幼年那個毫無權勢的八阿哥,老九和老十又豈會跟在我身邊?若有一天我再度沒落了,又有誰能死心榻地的隨著我?老九他們,也不過是將賭注投到了我這邊,希望背靠大樹好乘涼罷了。兄弟之情?在我的生命里,早已經不存在這種東西。
兄弟尚且如此,何況陌生人。為了那麼一個溫暖的表情就要放棄已經辛苦得來的一切嗎?更何況那份溫暖也不是給我的……
我輕輕拍拂了下身上的積雪,轉頭朝老九笑道:“老十四不過是發發小孩子脾氣罷了,不用操心,碰到大事兒他可把握住的。”
老九也是一笑,“八哥說的是,我倒多慮了。”轉頭吩咐親信跟著十四隨身伺候著,而後率先駕馬前行。
老十自是不去管我們話里的意思,只是呵呵笑著,跟了上去。
我冷眼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裡寒意更甚。
“小薇,小薇……小心!”
我猛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到黑暗裡面掩飾不住的粗重呼吸。
十三的聲音,竟入到我夢裡來。
隨即太醫慶幸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虧得茗薇姑娘挺身而出吸引了野熊的注意力,不然十三爺的傷可不會像現在這樣簡單了……”
呼吸漸漸轉緩,睡意全消,我坐起身來。
下午回到營帳,遠遠就見人流涌動,一問才知道是老四和老十三在探路的時候碰到野熊,受了傷回來,當下便決定去探望。即使與老四他們暗地裡斗得再厲害,在表面上,還是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來,這個時候,尤其要表現。
可在老四的營帳外碰到了德妃,知道老四已經服了藥睡下了,不好再打擾,便陪同德妃一起到老十三帳子裡去看看。沒想到卻聽到老十三昏迷中的叫嚷,以及太醫的話。
茗薇,竟可以為老十三連命都不要嗎?
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而在聽到的那一瞬間,我甚至看到了老九的動容。
黑暗之中即使不看,也知道此刻嘴角浮起了苦笑。老九的反應並不奇怪,這樣一個女人,讓人不能不動容。無論是她表現出來的勇氣,還是那份勇氣之後支撐著的感情。
如果當時碰到熊的是我,她會這樣做嗎?
這個問題一遍遍地泛上心頭,卻不縱容自己再想下去,不允許自己有哪怕只是片刻的脆弱。
我是額娘的驕傲,是老九、老十他們的支撐,我必須堅強,因為沒有人可以依靠。
從來沒有。
【之六】
漫天的風雪終於停了。
老四和老十三的傷勢穩定,各地使者又陸續到達,讓圍場裡的氣氛從昨天的緊張凝重轉為輕鬆。一路走來,歡歌笑語灌了滿耳。看著那些個笑臉,竟然有些羨慕起能夠這樣暢快歡笑的他們。
“八哥。”
老九突然停下腳步,低聲叫著。
回過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眉微挑了起來。
遠處,一個人從僻靜角落走出來,低頭整了整衣服,然後神色自若地融進人群里。
太子!
皇上的賜宴馬上就要開始了,他不陪著皇上見那些使節,卻在這裡做什麼?
看著太子快步走遠,而後消失,我們停在原處,目光仍放在太子剛才出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