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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診了一會,林太醫又要求換隻手。一番折騰之後,太醫大人又細細地號了一遍脈。就在我不知道背了幾遍九九八十一的時候,他突然收了手。我心猛跳了一下,嘴巴張了張,卻什麼也沒問出來,只是任憑丫頭們把我的袖口挽好,又放回了帳里。
耳聽著林太醫的腳步聲往正屋走去,我忍不住豎起了耳朵,只聽他剛說了一句:“回娘娘的話……”
“林太醫!”德妃輕喝了一聲,那屋裡立刻沒了聲音,我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再用力豎的話,恐怕就會掉下來了,可還是什麼也聽不見。
“呼——”我長出了一口氣,算了,不想了,愛誰誰吧……攤開了手臂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心裡拼命地讓自己想些別的事情,可滑過腦海的還是……
“刷”的一聲,簾帳突然被扯了開來,日頭一下子照了進來。我眼前一刺,忍不住用手遮住了眼,“怎麼回事兒……”話還沒說完,人已被一股大力拉進了一個懷抱中,我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想掙扎,可那熟悉的體味立刻就飄入了鼻中。我手一頓,顧不得被晃得金星亂冒的眼,忙抱住了胤祥,只感覺到他的頭深深地埋入了我的頸窩,“胤祥,怎麼了,你……”我話沒說完就頓住了,因為一股熱流正順著我的脖頸淌了下來……
我頓了頓,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地拍著胤祥的背部,他卻只是密密地攏著我,頭埋在我肩膀也不說話。我心裡隱隱地猜到了是為什麼,一時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有一種好像突然中了大獎,卻被告知在這段時間,中了獎要拿百分之九十去交稅的感覺。時機好像不太對。
屋裡的氣氛卻很安逸,只有一個自鳴鐘發出“咔嗒咔嗒”的搖擺聲,窗外的陽光薄薄的灑了進來,外屋也是一聲不聞。我也不想說什麼,只覺得上次這樣拍撫著胤祥的時候,好像還是十幾年前,他跟人干架的那個夜晚,那晚我的存在對於他來說,就是全部吧,想到這兒不由得心裡一陣溫暖。
感覺著胤祥好像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卻還是不抬頭,我不禁猜測著他是不是因為方才太過激動而不好意思抬頭看我,可不管他好不好意思,我的肩膀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我翻了翻眼皮,笑說:“你最好是有什麼好消息告訴我,也不枉費我溫柔地拍了你這麼久。”
胤祥“哧”地一笑,一股熱氣直直地噴進了我脖領子,我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脖子,他順勢抬起了頭,手略微放鬆卻依然環著我,笑問了一句:“要不是好事兒,你又怎樣呢?”
我裝作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還好,雖然眼圈有些微紅,但眼裡的神采卻是我從沒見過的,有著滿足,有著喜悅,還有著更多的驕傲。我心裡不禁嘆息了一聲,我們那次大婚的晚上,胤祥也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卻沒有這樣驕傲的感覺,也許一個再出色的男人終還是需要兒女來證明他的“驕傲”吧,至少在這個朝代……
雖然心裡各種念頭兒翻攪著,我嘴裡卻只是笑著說:“要是不好,那就捶,雖然拍了半天已經有些累了,但這點子力氣還是有的。”胤祥咧嘴一笑,沒說話,只是又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起我來。
被他看得有些毛,我咽了口乾沫,剛要張口,胤祥突然伸長了手臂,一隻大手就那麼輕輕地覆在了我的腹部。感覺好像暖暖的,我下意識地去看他的手,他湊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兩個月了。”我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衝上了心頭,燙得仿佛心都疼了,眼淚卻刷地一下流了下來。
雖然方才已經猜到了,可現在親耳聽到,感覺是那麼的不同。我不想哭,卻仿佛身體裡所有的水分都變成了眼淚,就這樣不停地流淌著。胤祥拿手帕子擦了又擦,見還是止不住,乾脆將手帕扔到一邊兒,反過手來輕拍著我,嘴裡又習慣性地開始嘟噥著一些言不及義的安慰之語。
淚眼矇矓中,看著胤祥溫柔的臉,溫暖的眼,還有那輕柔的拍撫,我突然明白了過來,自己這麼多的眼淚,是在替他流著。這麼多年,胤祥心裡一定有太多哭不出來,又不能哭的眼淚了吧……
當我在胤祥的肩頭開始打嗝的時候,他的外衣已經被我的眼淚浸透了,有多久沒有這麼痛快地哭過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放縱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也變成了一種奢侈。
一塊手帕遞了過來,看著胤祥的笑臉,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沖他笑了笑,伸手接過來抹了抹臉,又擤了擤鼻涕。
胤祥低笑著問了一句:“要不要洗把臉?”
我忙搖了搖頭,“不要,叫人笑話。”他輕笑了兩聲,也沒再堅持。哭過之後,心裡也清慡了起來,眼下能想到的問題立刻冒了出來,我忍不住轉頭往外屋看了一眼。
沒等我說話,胤祥已在我耳邊輕聲說:“你放心,娘娘既肯在她屋裡找太醫來診脈,心裡自然有數兒,更何況,原本叫的不是這個太醫。”我一怔,轉過眼來看向胤祥,他翹了翹嘴角兒,眼裡閃過了些什麼,又低聲說,“方才娘娘見你吐得這樣厲害,就打發了人,專門請的這個太醫來,這姓林的做了醫正,可是四哥保舉的。”
“唔——”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臉上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一時間也想不清這之間的利害關係,或者說不想去深想。
“嗯哼!”屋外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咳嗽,我立刻就聽出是德妃的聲音,雖然她一直都有痰症,但這聲聽起來實在是刻意無比。
胤祥也站起身來,對我做了個安撫的眼神,我點了點頭,他轉身往屋外走去。聽著屋外傳來了低聲交談的聲音,我也沒有刻意去聽,心裡頭已壓了太多的事兒,不想再去猜東想西的,眼神卻情不自禁地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孩子嗎……
門口帘子一動,一個人低頭走了進來,我沒抬頭,只是緩緩地做了個深呼吸,心知肚明德妃一定會跟我說些什麼的。一抹冷笑情不自禁地浮上了嘴角兒,又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定了定神,才以一種可以稱之為毅然的表情抬起頭來向她看去……
一雙烏眸卻正正地撞進了我的視線,“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四爺踱了兩步,負手站立在了窗邊,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從頭到腳掃視了我一遍,眼光又落回了我的臉上,冷靜的眼,平淡的臉,被遮擋住的日光,在他臉上折she下了不明的陰影……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他的思緒仿佛並不在眼前,而是飄搖在一個我已無法觸及的地方。
屋裡安靜得好像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我低垂下眼睫,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再去與他對視。四爺的存在對於我而言,就像一道膝上的傷口,不論表面的皮膚看起來恢復得有多平滑,可一遇到陰天下雨或疲勞的時候,內在的傷處總是會隱隱作痛,而且會這樣伴隨一生。
午後的陽光漸漸西移,離床榻不遠處,四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歪斜,我下意識地盯著那道影子,看著它被拉得越來越長,也仿佛離我越來越遠……
“太醫囑咐過了,你要多休息。”四爺那冷靜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微微偏了臉,不想去看他,只覺得自己的嘴唇兒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你身子太虛,心血太虧,太醫已開了方子出來,切記按時服用……”聽著四爺乾巴巴地轉述,我心裡突然泛起一種奇怪的預感,仿佛這是一種告別,以後很難再有相見的感覺了。
按理說他不應該出現在這兒,這些泛泛的醫囑,不論誰來告訴我也用不著四爺他親自……思緒翻轉間,也不知道他說了多久,我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立在窗邊的四爺,這才發現他已停了口。光影搖曳間,四爺的表情有些模糊,我下意識地眯了眯眼想看清楚。
四爺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他身後的原被擋住的日光一下子刺了過來,我下意識地伸手擋了一下,眼睛猛地受了刺激,只覺得一些光點不停地在眼前飛舞,不禁伸出手去揉了揉。
我努力地想睜大眼睛看清楚,可滿眼的光影卻讓四爺的表情在我眼中依然模糊,恍惚中只看到了一雙仿佛如海浪拍岸般翻騰著萬千情緒的眸子。隱約間一隻修長的手抬了起來,微張的手指隔著空氣順著我臉部的輪廓,緩緩地滑了下去,一瞬間,我仿佛感覺那冰涼的手指,就在我頰邊掠過……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再睜開,眼前的圖像仿佛是被拍打過的電視機,嘈雜的雪花一下子變得萬分清晰。四爺看向門外的眼,以及那淡淡的表情,都清楚地定格在我眼中,而方才那樣的火熱情緒好像從沒出現過似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耳邊卻傳來一句再淡漠不過的吩咐:“不管怎樣,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