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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想一萬次也想不出七香會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半年前七香就從府中消失了,那時胤祥隨口提過一句,好像是說把她送給某某人了。在過去,互贈婢僕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本身又對七香不太感冒,因此左耳進右耳出,聽過也就算了,並未放在心上。見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她,七香竟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心下又是一怔,自打認識她,她就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臉上眼中總仿佛罩了層薄霧似的,她笑的樣子倒是頭回見,看起來比那時少了兩分清秀,卻多了一份艷媚。
“福晉吉祥。”七香輕巧地福了福身。“嗯,起來吧。”我淡淡地說,雖對她的來意目的還是不明白,心情卻漸漸地鎮定了下來。在這要命的當口兒,不論見的是王公貴族還是太監婢僕,都可能會對胤祥和我的命運帶來或大或小的影響,平衡往往會因為一粒灰塵而被打破,這讓我不能不謹慎以對。七香站起身來,抬頭看見我面色已平淡如水,她微微一愣。見她盯著我卻不說話,我忍不住眯了眯眼,七香明顯一怔,驚醒了過來,忙的低下頭去。
“秦順兒說,你有什麼消息要告訴我。”我話一出口,自己也隱隱嚇了一跳,這冷如鐵石的聲音是我發出的?七香顯然也感受到了,她輕微地抖了一下,卻依然沒有抬頭,只是細細地應了一聲:“是。”說完之後又沒有下文,一股沉重的默然如巨石般橫在我和她之間,就在我再也按捺不住的時候,七香突然抬頭:“現在阿哥們都留在了煙波致慡齋,十三爺和太子爺被單獨看管,具體的奴婢也不知道,現在看著,暫時應該是沒事兒。”接著,七香目光炯然了起來,亮亮的,“不管主子信不信,奴婢從未有害十三爺之心,這之中有些過往,奴婢無法說,福晉若想知道,等見了十三爺,自己去問他吧。”我一愣,還未來得及消化她話中的含義,七香一躬身:“奴婢得走了,雖說奴婢人微力薄,還是定會盡其所能的,請福晉放寬心。”說完她轉身就要往外走,我下意識想張口叫住她,心裡對她這些意味不明的話有些糊塗,還未等我張口,七香驀地又迴轉了身看向我,深深看了我一眼:“福晉一定保重,若您有個萬一,十三爺他……”她嘴角划過一抹苦澀,眼中有著太多的情感閃過,我唯一看得出的卻是一瞬間的深刻痛苦,她掀了帘子出了去。
我重重地靠回椅中,用手指按摩著突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七香的離奇出現,模糊不清的話語,還有那些詭異的神色,讓我腦中的思緒纏繞如亂麻,卻又好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只剩下了冰涼僵硬。
門口帘子一響,“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略微抬眼看向進來的秦順兒。小太監忙的一躬身:“回主子話,七香是跟著來傳貴主兒懿旨的太監來的。”我覺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是出了問題,七香、貴妃、大阿哥……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兒:“你說她跟誰?”
“主子不知道,去年大阿哥建新府,各位爺都送了奴才過去,十三爺就把七香送了過去,方才是她找了奴才,奴才心想這死馬當活馬醫,總比沒信兒的要好。”他剛說完就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奴才該死,說錯了話。”我看著跪在地上的秦順兒,哪有心思管他說了什麼死呀活的:“算了,你起來,先把正事兒說明白了。”
“是。”秦順兒又磕了個頭,利索地爬起來,“不知怎麼的,大阿哥又把七香弄進了宮去伺候貴主兒了,這些十三爺都是知道的。”
“喔。”我點點頭,“是嗎,那她今天是來幹嗎的?”秦順兒舔了舔嘴唇兒:“因為各位爺都在皇上身邊伺候呢,貴主子是奉了皇上旨意照看一下各家的福晉們,七香是跟著那些太監來的,貴主兒賞了些東西,來了好幾個丫頭呢,估摸著這會兒子應該已經到了十六福晉那兒了。”
“這樣……”我伸手拿過一旁几子上的茶抿了一口,“那貴主兒說什麼?”秦順兒想了想:“也沒什麼要緊的,方才來傳話兒的太監們說,貴主兒讓各位福晉小心身體,各自保重也就是了,沒說別的,剛才我看主子睡著,就沒想打擾您,因為七香說有信兒,我就拉著他們喝了杯茶,等七香出來,又給了那幾個太監宮女賞錢,就打發他們走了。”
“你做得很好。”我強笑了笑,“這兩天也辛苦你了。”秦順兒眼眶一紅:“主子別這麼說,只要爺沒事兒,奴才怎麼著都行。”我輕輕點點頭:“你下去吧,我要靜一靜,沒有要緊事不要讓人來打擾我。”
“是,奴才曉得。”秦順兒打了個千兒,轉身出去了,屋裡頓時只剩下一室寂靜。我閉上眼先讓自己穩定了一會兒,又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從頭慮了一遍。第一,現在胤祥應該還沒有什麼事兒,但顯然是被太子爺連累了,雖說我實在是想不到因為什麼事情。若說是太子讓胤祥辦了什麼錯事兒,那四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以胤祥的聰明、四爺的謹慎,又會出什麼漏子呢?第二,七香的來意雖然不明,可我下意識地覺得她不會去害胤祥,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用處,現在只能姑且相信她所說的,事到臨頭再隨機應變也就是了;第三,如果跟胤祥無關,那太子爺壞事兒就只會是跟小春兒有關了,若是說跟政事有關,前年丈量全國土地他不了了之,去年讓他主管收回國庫庫銀,最後也被他弄得功敗垂成,皇帝也未曾真正地處罰過他,只要他不造反,皇帝是不會下辣手去對付這個他付出心血最多、懷抱希望也最大的兒子。可若說是因為太子私德不修的問題,那又跟胤祥有什麼關係呢……
“呼……”我長長地嘆了口氣,只覺得頭痛欲裂,胤祥……揉揉酸澀的眼,看看四周一片昏暗,不知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一種我從未有過的孤獨感覺襲上了心頭,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床邊,躺倒在枕上,胤祥的體味若有若無地從枕上傳來……
“主子。”小桃驚慌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嗯。”我慢慢張開眼,看見小桃慌張的面孔,一種無力的麻木爬上心頭,我再沒有什麼多餘的精力去大驚小怪,只是懶懶地問:“又怎麼了?”小桃咽了口唾沫:“主子,李公公來了,宣您即刻進宮。”
馬車“咣當咣當”在土道上走著,我的心也“咣當咣當”地在胸中搖晃著,往窗外看去,來傳旨的李德全正引馬前行。方才發現來傳旨的竟然是他,我的心中只湧起了一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平靜地接了旨,又安靜地隨著李德全進了馬車,小桃也好,秦順兒也好,這些奴才人人都是一副大禍臨頭的表情,驚慌無依。因此李德全見了我這樣,心裡定是有些驚訝,像他這樣眉眼精靈的人臉上自然不會帶出來,只不過多看了我兩眼。李德全哪裡知道我心裡已存了“拼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心思,我自認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可方才見了他那一剎那,那種福禍不明的感覺,讓我深深感覺到失去胤祥的恐懼。
兩旁的店鋪早已關了門,只有門口掛著的燈籠隨風搖曳著,顏色各異,招牌名號字體也各自不同,若是往日我定會覺得大有意趣,可這會兒卻只讓我覺得鬼影憧憧、一片淒清,忍不住苦笑了出來,原來人心情的好壞,竟可以影響這麼多。呼了口氣閉眼靠在背壁的軟墊兒上,心裡一片空白,可偏生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不禁有些好笑地想,這算不算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呢?轉眼又發覺自己在這種時候竟還能笑得出來,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天生勇氣,還是缺心少肺……雖然是在胡思亂想,卻覺得自己的思維越來越活躍,越來越放鬆,也越來越像平日的自己了,想到這兒我不禁微微一笑,不論是皇帝還是其他人,恐怕都或多或少地認為我有些與眾不同,也可以說是有些奇怪,今兒個事已至此,那就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到底有多麼與眾不同好了。
“福晉,已經到了,請您下車吧。”窗外傳來了李德全恭敬的聲音,我轉頭看出去,才發現馬車已然到了避暑山莊的內宮門了。我慢慢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從掀起的車帘子里伸出手去,扶著李德全的手下了馬車。“您請隨我來。”李德全一躬身做了個手勢,我點點了頭,隨他前行,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與北京故宮裡的景致大不相同。小橋流水、奇石嶙峋、亭台樓閣都是分外的精巧,只是這守衛的人也太多了一點……
其實在現代的時候我也曾去過承德,避暑山莊自然在參觀之列,可事後想想,除了隨處可見的小販,其它的我似乎什麼也沒記住。若不是現在這樣的心情,我定會要求胤祥帶我四處游賞……胤祥……現在這個名字就像一個在手指上被深深劃破的傷口,不論做什麼都會不知不覺地碰觸到,讓人忍不住痛徹心肺,我深深地呼吸了兩下,抽緊的心臟才覺得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