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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弄完了的時候,德妃派個丫頭過來傳話,說是收拾好了就趕緊回東暖閣,一來那裡暖和,二來娘娘不放心,要親自看太醫診脈。那拉氏忙站起身來答應了。過去的女人穿穿戴戴的實在麻煩,饒是弄得簡單,也還折騰了一會兒。
那拉氏原本還要找兩個小太監抱了我過去,我忙推卻了,只說自己已經好多了,那拉氏也沒再堅持,只是和鈕祜祿氏一邊一個扶了我出門。我原本想拒絕,可仔細想想,不管她們是真的關心我還是只是做給他看的,總比那兩個壓根不管我的要好些,因此也就“弱不禁風”地任她們扶了我出去。
剛走到門口,已經有小太監來回,太醫已經候著了,四爺和十三爺正陪著德妃。他話音剛落,就聽裡面傳來年氏的一陣笑聲。我倒還好,那拉氏和鈕祜祿氏卻同時皺了眉頭,又都狀似不在意地瞅了我一眼,我只當做不知道。沒走了兩步,正要上台階,聽著裡面的德妃說了句什麼,聽不大清,只聽年氏玩笑著回了一句:“娘娘,您別太著急,肯定沒什麼大毛病,這女人吐了,除了腸胃不適就是有喜了,這才成婚,總不會是魚寧妹妹她……”
她話還沒說完,“啪”的一聲,一個茶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也不禁愣住了,她說什麼,有喜……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猛一聽這消息仿佛是在說別人,心裡感覺一片空白,我嫁給胤祥已經多年了,從無任何消息。雖然一開始我並不想要什麼孩子,總覺得自己的出現如同一場夢,私心裡不想有著太多的牽絆,而當後來真的想要的時候,卻也沒有什麼結果,也不是不曾胡思亂想過,自己是否也如同項少龍般,於時空轉換間出了什麼問題……
“妹妹,咱們先進去吧,你剛才好些,別又吹了風。”身旁的那拉氏輕聲說了一句,語氣里卻有了幾分心不在焉。我扭頭看了她一眼,她略沖我笑了笑,就率先抬腳往屋裡走去,只是眼中有著掩不住的思疑揣測,臉上表情雖還鎮定,可卻連扶著我走都忘了,門口守著的小太監忙得掀起了門帘兒。
倒是一旁的鈕祜祿氏默默無聲地站立了一會兒之後,繼續扶著我往上走。我心裡一時間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是下意識地轉頭想對她笑笑,以示感謝,卻看見她正低著頭,眼光卻仿佛放在了我的腹部。
一進門,就覺得屋裡的空氣仿佛是一鍋放了太多調料的高湯,又熱又黏,五味雜陳。方才進了門去的那拉氏正賠笑著跟德妃說,我已經好些了云云。鈕祜祿氏放開了手,只默默地行了個禮,就自走到李氏、年氏身旁,侍立站好。
我還來不及去看眾人的表情,德妃已暖聲問道:“怎麼樣,你這會兒子可覺得好了些?”
我忙福下身去,“回娘娘的話,已然好多了,方才真是失禮了,擾了娘娘的席。”
德妃輕咳了一聲,“你這孩子,快起來,人都不舒服了,還在乎這些,來,過來給我瞧瞧。”
“是。”我應了一聲,正要站起身往前走,一陣虛弱猛地襲上了膝頭,身體不禁一晃,一個人影兒罩了過來,胤祥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寧兒,小心些。”胤祥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在努力克制著什麼,手熱得如同著了火,我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眼眶一陣酸熱。若說方才聽年氏那樣信口一說,我還只是有些驚疑不定,那現在我寧願被人說婚前不檢點,也希望她所說的是真的。
沒走兩步就到了德妃坐著的暖炕前,胤祥小心翼翼地讓我坐好,又有些手足無措地想幫我整理,可手伸了伸終還是克制著縮了回去。他轉身往一旁的太師椅走去,我順勢看了一眼,一雙天青色的麂皮靴子瞬時映了眼帘,胤祥的腳停在了那雙靴子旁邊,他一撩衣襟兒坐下了。我不露痕跡地轉回了眼,稍稍吸了吸鼻子,這才抬頭看向德妃,心裡不禁一激靈,可又強自鎮定地與德妃對視。她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緩緩垂下目光瞟了一眼我的腹部,又抬眼看向我的臉。雖然是在看我,可她眼中卻有些迷離,仿佛一時間陷入了對過去什麼事情的回憶中去了。
對於德妃,一直有一份隱隱的畏懼存在於我心底,我對這個看似溫和的女人,向來是能躲就躲。可方才胤祥的表情卻給了很大的勇氣,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放在了肚子上,背脊卻挺得越發地直了。
屋裡眾人也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種種揣測的目光,像X光機一樣,在我周身掃描著。估計年氏方才那番自以為是的笑話也都把她們驚到了,在這些女人眼中,我大概就是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雖然我自己對於能不能的問題,也一直懷疑著,但我並不在乎。可方才那拉氏、鈕祜祿氏還有德妃的眼光、表情才讓我切身體會了,胤祥這些年所受的壓力和閒話,心裡不禁泛起類似於委屈的情緒,眼眶也越發地熱了起來。
德妃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神也漸漸恢復了清明,正與我的目光一對,她明顯地微微一愣。我雖不知道自己目光里到底包含了些什麼,但是為胤祥心疼的感覺超越了一切,我直直地看著德妃,臉上雖恭敬,眼光卻毫不退讓。
屋裡越發安靜了起來,就這麼過了會兒,德妃突然微微一笑,表情有些無奈又仿佛有些憐惜,只是看起來朦朦朧朧的,恍若罩了一層薄霧,並不真實。我情不自禁地怔了怔,眼看著她慢慢伸出手來拽過了我的手,手指有些冰涼,不緊卻令人不敢掙脫地握了起來。她用另一隻手在我手背輕拍了兩下,突然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你這孩子,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低低地吸了一口氣,不禁有些驚訝,除了康熙皇帝與我那次密談之外,德妃是第一個表現出在跟“茗薇”說話的人。底下也隱約傳來了一絲抽氣聲,我偏了眼去看,卻看見了那拉氏因為某些事情吃驚而張大的眼,她正有些呆愣地看著德妃。
我忍不住眯了眼,可沒等我再細看,她表情一滯已迅速地低下頭去,只是拿手帕子掩飾地沾了沾唇邊兒。我不經意卻快速地調轉了眼,正好看到德妃從那拉氏身上收回的目光,眼底的壓力一如她同我“談心”的那次,我忍不住手心一涼,冒了些虛汗出來。
德妃表情如常,仿佛剛才什麼也沒發生,手還是牢牢地握著我的。她正要開口,門口帘子一掀,一個中年太監走了進來,一個千兒打下去,“奴才何義給德主子請安,太醫已經候著了,您看……”
德妃點了點頭,“起來吧,今兒是哪位太醫當值呀?”
那太監一躬身,“回主子話,是太醫院醫正林德清。”
“唔。”德妃揮了揮手,“你去讓他來吧。”又回頭對我笑說,“寧兒,先讓丫頭們扶了你去裡屋。”她頓了頓,又說,“不管怎樣,看看總是好的,嗯?”
我一低頭,低聲應了句:“是。”心裡卻想著,不管怎樣嗎……
一旁的丫頭們早已走了過來,伸手扶了我往裡屋走去。胤祥身子一動也想跟上來。我對他笑了笑,示意無妨。胤祥一頓,想了想,就對我暖暖一笑,又坐了回去。可身後那道炙熱的視線直到門帘放下,仿佛還緊緊地貼附在我身上,至於另一道……我微用力地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再去想。一旁的丫頭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卻也不敢多問,只是伺候著我躺好,又放下了帘子。
就聽著屋外的德妃讓那拉氏她們去另一旁的耳室先迴避一下。雖然這是規矩,可經過方才那一陣,我隱隱覺得德妃似乎是做了什麼決定,一個跟我來之前完全不同的決定,方才那拉氏的表情也說明了一些……只是不知道這決定對於我而言,是好是壞罷了。
聽著屋外窸窸窣窣的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響過,想必那拉氏她們已經都退下了,不管她們心裡怎麼想,顯而易見的是德妃不想讓她們知道看診的結果。
“臣,林德清給德主子、四爺、十三爺請安。”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起來有些耳生,過了這麼些年,想必太醫院的醫正也換過好幾茬兒了。
“林太醫,快請起,這也有些日子不見了,上次你開的方子我都照服了,感覺好多了。”德妃溫和地說了一句。那林太醫忙自謙了兩句。德妃笑說,“既然這樣,你就先去診脈吧,有什麼結果,立刻來告訴我。”說完就使喚人帶他進來給我診脈。
丫頭們把我的手從簾帳里拿了出來,又用帕子蓋了,這才有幾隻手指輕輕地按在了我的脈絡上。我心裡也不免有了幾分緊張,只聽林太醫在帳外恭敬地笑說:“夫人不要緊張,放鬆才好,不然脈象亂了,臣下不好診治。”
我忙深呼吸了兩下,穩定了一下,輕聲說:“那麻煩您了。”林太醫忙道不敢,又細細地切起脈來。我仰望著帳頂,心裡不停地默念著九九乘法表,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