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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知筷子一抖,悶頭笑。
喬以航也不管他,這頓飯得來不易,先吃再說。他剛拿起筷子,夾住那塊被壓在最下面的肇事雞肉,就聽張復勛開口道:“唱得不錯。”
……
邊吃飯邊說話顯然是很不禮貌的,哪怕只是抓著筷子意圖進食。喬以航內心滴著鮮紅的血,戀戀不捨地放下筷子,微笑道:“您過獎了。”
張復勛悠悠然道:“出道幾年了?”
“三年。”
“最近有什麼作品?”
“呃……”儘管這些問題沒營養到和方便麵沒區別,但喬以航還是禮貌地和他一問一答。
張復勛看上去對食物一點都不感興趣。這點從他問了三分鐘仍然不知疲倦便可看出來。“近來有什麼好電影麼?”
……
他又不是電影院老闆,這種問題為什麼要問他?
喬以航當然不會認為這是對方對自己的青睞,事實上,他隱約感覺到張復勛對他已經不是不滿,而是完完全全的敵意。雖然他始終想不出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得罪這位大人物的。
“聽說《昨夜》拍得不錯。”張知將話接了過去。
“哦?”
喬以航立刻感到張復勛的一把眼刀飛了過來。
“你最近很閒嗎?還去看電影?”張復勛不動聲色地問,“和誰一起?”
張知道:“您以外的人。”
張夫人突然□來道:“不要光說話,菜都涼了。”
她的話音剛落,喬以航碟子裡的小山就塌了一半。
張知原本想再加一點,但手剛舉起,張復勛的目光就跟了過來,讓筷子的方向硬生生地繞了回來。
新娘的父親突然站起來道:“他們到定歐那桌了,我們過去吧。”
張氏夫婦立刻含笑舉杯,跟著他一起過去。
他們幾個一走,偌大一張主桌就只剩下張知和喬以航兩個人。
喬以航鬆了口氣,一隻手轉盤子,一隻手夾菜,配合得天衣無fèng。
張知在旁笑道:“聽說現場有媒體。”
“我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帥哥。”喬以航用手巾擦了擦嘴巴,“就算翻白眼也能秒殺萬千少女。”
“你很引以為豪?”張知淡淡道。
喬以航一臉理所當然道:“不引以為豪難道引以為恥嗎?”
張知冷哼道:“當小白臉有什麼好的?”
“小白臉?”喬以航的筷子篤得敲了下桌子。
張知道:“不然叫什麼?”
喬以航給蝦剝殼,嘴巴得閒,“明星,巨星,天王巨星……你隨便挑一個。”
“我……”張知的話猛然頓住,半晌才道,“剛才好像有燈光閃過。”
喬以航眨了眨眼睛,“照相機的閃光燈。”這個他熟。
張知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喬以航斯文地將夾起剝好的蝦,慢慢地塞進嘴裡,“我確定我剛才姿勢非常優雅。”
張知不語。
“怎麼了?”喬以航疑惑地看著他。
張知手下意識地伸進褲袋摸了摸戒指的盒子,身體不著痕跡地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地方這麼大,幹嘛坐得這麼擠?”
喬以航對他三不五時抽風彆扭已經習以為常,眯起眼睛做了個鬼臉之後,繼續和食物奮鬥。
背後突然傳來爆笑聲。
張識謙和新娘被一群年輕人簇擁在中間起鬨,伴郎和伴娘被完全隔離開來,雖然他們看上去不像是愛莫能助,而像袖手旁觀。
“張知!”張識謙的聲音從攢動的人頭中傳出來。
張知握筷子的手微微一緊。
喬以航能夠感覺到,宴會廳大部分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張知的身世對現場大多數人來說都不是秘密。原本以為張識謙繼承張氏順理成章,誰知他突然跑去開了畫廊,而一直呆在海外的張知卻突然回過加入張氏旗下的唱片公司。
如此一來,私生子成為正統繼承人的可能性大大提高,自然變得光芒萬丈。
“張知……”張識謙又叫了一聲。他喊得十分自然,仿佛篤定他一定會過來。
終於,張知慢慢地推開椅子,站起來朝張識謙的位置走了過去。
他很清楚,他這時候走過去不僅僅是回應張識謙的呼喚,更是回應自己的確是張氏一份子,張識謙親弟弟的身份。
多少年,他對這個身份都抱著排斥和厭惡的心態,他甚至一度以為這種心態會陪伴他終身,直到老死。但當他現在邁出這一步之後發現,並沒有想像中的艱難和不堪。
或許,他應該試著向前走。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張知心情從多雲轉晴。無論未來如何,至少他此刻的背後有個人願意與他一同面對。
他放慢腳步,微笑著回頭。
喬以航快步走上來,輕聲抱怨道:“一個人坐在那裡吃,很尷尬的。”
“……”
鴻門宴(中)
張知和喬以航趕到的時候,張識謙和新娘已經淹沒在人頭之中了,只剩下微弱的垂死掙扎聲不斷地傳出來。
喬以航低聲道:“我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
張知左右看了看,“退後點。”
喬以航不知他要做什麼,但還是很配合地退後了半步。
張知點點頭道:“這樣就不會被踩到了。”
喬以航:“……”
張識謙在包圍圈中掙扎了半天,被灌了三杯白酒之後終於放了出來。
新娘攙扶著他,嬌俏的臉一片通紅,不知道是害羞還是生氣。
羅少晨等人這時候才左右開弓突出重圍。
馬尾辮男“愧疚”地看著新娘道:“救駕來遲,救駕來遲。”
新娘憤憤道:“你們太過分了,大喬和張知好歹還裝模作樣了一下,你們連這點力氣都不肯花!”
喬以航囧。
馬尾辮男道:“沒辦法,我們從早上八點開始裝模作樣,到現在都快十二個小時了,總得有中場休息吧。”
張識謙接過羅少晨遞過來的冷毛巾,抹了把臉,搖頭道:“搞半天,我中學就是跟一幫流氓過的。”
一直沒散去的眾人大笑。
他的其中一個同學笑道:“當初不知你是張家大少爺,少了太多勒索的機會,恨不當初啊!今天我們都是來報仇的!”
另一個同學故意咬牙道:“就是!我家不就開了個小賣部,就天天被你一口一個小開,逼著我每天發考卷似的發鄉巴佬雞翅!”
張識謙擺手道:“行行行。我家開的是唱片公司,一會兒我送你一張大喬的CD。”
那同學瞄了喬以航一眼,“要簽名的。”
喬以航剛要答應,就見張識謙又擺了擺手,“簽什麼名?當初你送的鄉巴佬雞翅上有鄉巴佬的簽名嗎?”
那同學氣憤道:“我靠……嗷……慮下!”
他這句話說得十分曲折。“我靠”兩個字是他的本意,但說出之後被身邊的人撞了下肋骨,於是有了“嗷”的發音。嗷完之後他也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於是借著“靠”和“考”近音,變成了“考慮下”。
其他人鬨笑。
張知突然扯了扯喬以航,手指朝主桌一指。
“怎麼了?”喬以航正看得興起。
“我餓了。”張知面不改色地扯謊。
“餓了就去吃。”張識謙雖然和老同學扯皮,但一隻耳朵一直朝這裡豎著,“放心,我認識的流氓不多。”
羅少晨道:“大多數遇到你之後就改邪歸正了。”
張識謙笑道:“我都不知道我還有感化人的潛質。”
馬尾辮男奇道:“不是因為看到你之後,覺得自己沒前途所以才改行的嗎?”
張識謙道:“我結婚你們就不能說幾句好聽的?”
新娘附和道:“而且連紅包都沒給。”
馬尾辮男尷尬道:“這個月的薪水全補上個月透支的信用卡了。要不嫂子你看,分期付款行不?”
張識謙、新娘:“……”
張知和喬以航悄悄回到主桌上,正好新郎新娘的兩位母親也回桌,氣氛不禁有些尷尬。畢竟,張知和張夫人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喬以航覺得胃一抽,開始隱隱作痛,顯然是對一晚上的飢餓和緊張提出正式抗議。
張知見他臉色發白,握著筷子久久不動,以為他顧忌張夫人,便主動夾了一筷子菜給他。
張夫人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然後推動轉盤,將公共筷推到他的面前,“多吃點。”
儘管張知很清楚當年的事情張夫人是受害者,而且從頭到尾都很無辜,但是礙於母親的關係,他對她無論如何都親近不起來,不,甚至連面對面都感到壓力。
“好。”他聲音低沉。
“你母親最近還好嗎?”張夫人用閒聊的語氣問。但連喬以航也聽得出來,她的態度十分疏離。
張知淡淡道:“托福。”
“可惜你的母親不願意見我,不然我倒是願意去美國看看她的。”張夫人的手輕輕地拉了拉肩膀的衣服,眼神透露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
喬以航突然一手捂住胃,一手推了推張知的肩膀,“我想先走了。”
張知緊張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是吃壞了東西?”張夫人眼睛微微眯起,不怒而威。
平日裡,張復勛鋒芒畢露,彰顯不出她的性格。只有新娘母親這些與她經常接觸的人才知道,她的脾氣比起張復勛來,只壞不好。當年張復勛出軌,張夫人私下大發雷霆,最後委曲求全既往不咎又接納張知都只是為了維持家庭,但心裡對張知並不待見。兼之張識謙揚言放棄財產繼承,張知可能會成為張氏集團的唯一繼承人,她心裡更是不痛快到了極點。所以對於喬以航的表現,她心裡只有四個字做評——裝腔作勢。
張知不理會她的臉色,半扶著他道:“怎麼了?”
“胃疼。”其實喬以航是三分疼痛,七分演戲,最主要是想替張知解圍。
哪知張知當即站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喬以航愣了下,“去醫院幹什麼?”
“洗胃。”張知認真道。
喬以航覺得胃好像更疼了,“不用了,我回家休息休息就好。”
張知扶起他,“那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只是……”喬以航頓了頓道,“吃撐了。”在別人的婚宴上總不能說餓著了吧。
吃撐兩個字總算稍稍挽回張夫人的臉色。
她緩緩站起來道:“張知,你就送他回去吧。”
新娘母親連忙道:“不如我找其他人送吧。”張知是張識謙的親弟弟,又是私生子,本來身份就尷尬,太早離席會授人以柄。
張夫人斜眼睨著張知。
張知連客套都懶得客套,“我送他回去。”
喬以航想說什麼,但是不等他想好怎麼開口,就被張知像老鷹抓小雞一樣的朝外拖去。
咔嚓,又是照相機的快門聲。
喬以航張了張口,就聽張知道:“我知道。”
“我真沒事。”他強忍著痛,挺直腰板。
“反正我留下來也只是多張嘴吃飯而已。”張知見他逞強,乾脆半摟著他的腰往外走。
宴會廳大多數人不是專注於自己桌,就是在看新郎新娘的熱鬧,所以兩人一路出來,暢通無阻。
走進電梯,喬以航按了負一樓。
“你這樣還能開車?”張知皺眉。
喬以航從褲袋裡掏出鑰匙,“把車放在這裡我不放心。”
張知考慮了下道:“我開。”
“你有駕照?”喬以航詫異地看著他。如果他有駕照,那麼上次壓迫他開車去A市就太沒天理了。
“沒有。”張知的答案總算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電梯門打開。
喬以航掙開張知的攙扶,率先走出電梯道:“無照駕駛會被拘留的。”
張知跟在他身後,“那也好過你帶病駕駛。”
“我真沒事。”喬以航揉了揉胃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離開婚宴,整個人輕鬆下來的關係,他覺得疼痛似乎減輕許多。
張知狐疑地看著他,“真的?”
喬以航以為他懷疑自己裝病,嘆氣道:“胃痛是真的,但好很多也是真的。”他走到車旁,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張知很快坐進副駕駛座。
喬以航系好安全帶,正準備發動車,就聽張知用極輕的聲音道:“SORRY。”
“……啊?”他將耳朵往右邊湊了湊。
張知表情有些僵硬,“你想我把它咬下來嗎?”
喬以航縮回身子,邊發動車邊咕噥道:“誰讓你沒事說莫名其妙的話。”
“其實你本來不用來的。”張知後悔。
喬以航覺得胃有些抽疼,深吸了口氣,故意岔開話題道:“你爸爸看起來好像很嚴肅。”
張知的右手默默地摸了摸褲袋,戒指盒子隔著布料凸出一塊,硬邦邦的。
如果說這場婚禮有什麼值得慶幸的,那就是他堅持沒有將戒指拿出來。不然後果……
光想今天張復勛對喬以航的態度,他就感到一陣後怕。
喬以航見他不說話,忍不住開口道:“你好歹吱一聲吧,沉默的抗議真的比瘋狂的吶喊更可怕。”
“沒抗議。”張知低聲道。
“哦……”喬以航拖長音,明顯的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