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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管不了幽冥教,管不了石家莊,畢竟人的性命只有一條.不逃更待何時?
他就凝氣屏息,馬不停蹄地一味朝北邊竄去。
大凡天下邦國,皆以武備建國,農耕立國,或也有畜牧者,但卻不多。
而炎黃華夏,泱泱大風,更以詩畫豐國,禮教傳國,是以外族向心,鄰邦崇敬致年年來朝。
三月天,人們過完了年,結束了那悠閒享樂的日子,男人開始去田中翻耙布秧,女人也在家中擷桑養蠶,孩子們一樣的沒有空,他們必須水田家中兩頭跑,來回地送茶擔飯,還得做些雜碎瑣事。
「正月嗑瓜子、二月放鴿子,三月上墳坐轎子,四月摘梅子,五月吃粽子、六月扇扇子……」
辰牌時分,大路上往來的行人當中,有一個十三四歲大的孩子,他臂彎里挽著一隻吊籃,看樣子正是送點心去農出給工作中的父兄充飢解渴,口中朗朗地高念著時行的小調。
「七月老三拿銀子,八月月餅嵌稻子,九月……啊!」
另一個提著水壺,跟在後面十來歲的孩子接上了口。忽然,他腦袋一惻,兩眼前路邊的水田中一陣凝視,稚氣的瞼上頓時現出了驚奇的神色,口裡的小調打住了。
像發現了寶貝似地喊了一聲說:「哥,你看,你看,水田中有一尾鰻在遊行呢!」
稻田中經常有青蛙、田螺、泥鰍、還有蟹什麼的,有時也有蛇和黃鱔出現,鰻卻是絕無僅有!
「在哪裡?」
那個被稱呼「哥哥」的孩子立即止住了步子,環首也向水田中搜尋起來了。
兒童的天性都是好動的,好奇的,好勝的,尤其是鄉下孩子。
在平時,他們什麼都捉,池沼里的小魚小蝦,河塘邊的蟛蜞青蛙,還有蟋蟀、蟬,連屋角上的麻雀也捉!
「在那裡,在那裡……」
較小的孩子用手指指著在水田秧苗縫中浮動、游移的一條黑漆漆的東西,認真而鄭重地說著。
「嗯,不錯,果然是一條蟹鰻!」較大的孩子興奮地說:「我下去把它捉上來,中午叫阿母燒湯吃。」
他放下臂彎中的吊籃,捲起了褲腳,隨手掀開弔籃的蓋子當作工具,遂緩緩地跨入水田之中。
「蟹鰻」,乃是河鰻中的一種,淡水河鰻通常都是土褐色,體型較小,蟹鰻則全身長滿黑點,而且較大。
可是水田中遊行的那條蟹鰻又異於其他的蟹鰻,它渾身發黑,行動的姿態更是不同。
魚類遊行皆是頭尾左右搖晃,這條蟹鰻卻上下鼓動前進,一如尺蛤,一如蚊螭。
蚊螭乃龍子,通定訓聲中云:「龍,雄者有角,雌者無角,龍子一角者蛟,二角者虬,無角者螭也。」
還有,鰻魚向不離水,而它則不時將頭伸出水外。
還有,鰻魚光滑無比,而它身上所謂黑點,雖不是鱗,卻賁如栗,奈何孩子不察,原因孩子無知而錯覺了。
「哥,我下去幫你忙。」
「也好。」做哥哥的略一遲疑,然後說:「那你就兜在後面好了。」
「是。」
較小的孩子希冀的臉上展顏一笑,他毫無猶豫,拔腳也跟進了水田之中。
鄉野的孩子平時都光著腳板,鞋襪只是在喜慶或作客時才穿,還有冬天。至於早晚,他們都穿拖鞋,大人也是。
大孩子十分利落地走在蟹鰻的前頭,他一手將吊籃蓋插向水中,插人泥土,先阻住鰻魚的去路,騰出的另一隻手則曲起中指,奮力朝對方腦後七寸之處甩去!
七寸乃是鰻、鱔的要害,蛇也是。
鰻魚早就有了警覺,只見它鰻頭一搖,立即打橫走了。
大孩子籃蓋一移,也快捷異常地又擋住了鰻魚的進路,另手方式不變,處所不換,還是朝向時方七寸之處!
鰻魚靈巧得很,它也改變了路數,不再搖頭,尾巴一抖,肚子一縮,竟然倒退而回。
「弟,趕它上來。」
「好。」
折腰弓背,正在嚴陣以待的弟弟應了一聲,雙手立即在水中划動著,口中還不停地發出「吁吁、去去」之聲。
求生乃萬物的木能,動物如此,植物也是如此,你若是把花樹的枝條加以折斷,未幾,它就會在折斷之處茁發出二枝或三枝來,更威猛,更壯大。
蟹鰻被這對兄弟包抄圍剿,在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的情況下,唯有將身子再度打橫,朝空隙之間突圍脫困。
大孩子捉魚蝦是能手,而這條蟹鰻又豈是弱者?
就這樣,「戰」事持續下來了,一個為保性命東竄西溜,一個欲想口腹左封右拿,二人一鰻,遂在稻田之中追逐不已。
水花四濺了,它濺濕了孩子們的衣褲,泥漿渾濁了,它也沾上了孩子們的頭臉,果真是為了收穫?應該不是,他們大部分的原因乃在嬉戲。
「哥,看這條鰻魚那麼滑溜,何不把它趕到路邊去?」
「對!趕到路邊,再把它戽上大路,看它還有什麼花樣好變?」
做哥哥的一擦臉上的水珠,同意著弟弟的說法。
鰻或鱔以及泥鰍,周身布滿涎汁粘液,捕捉頗為不易,但一經沾上乾燥的沙土,那就是死路一條,從此完蛋。
所以有人宰殺它們,烹食它們,多半先用草灰塗之抹上,然後再作處理。
轉換了方向,改變了陣式,兄弟二人將身子打橫,成了一排,四隻腳,四隻手,再加上一個吊籃蓋,面積是既寬又廣,果然,那條鰻魚游向路邊而去了。
可是.出奇的,意外的,不用戽,它竟然自動的躍上了大路,並且在大路上行動得也十分利落快捷。
「哥,這恐怕是蛇吧?」
「唔——」大孩子略一猶豫,說;「大概是的,不過,棲息在水中的蛇都無毒,我們追上它,若是水蛇,就打死它!」
「好。」
大小孩子也雙雙的跨上了大路。
「三月農村閒人少,布完秧苗又種麻。」
是以,大路上行人了了,只有兩個,只看見兩個人在孩子們的身後走動著。
這兩個人看起來不像是踏青溜達,那麼必定有事在身了。
前面的一個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他又矮又瘦。
種田的人已經夠黑的了,但這個人生得更黑,黑得又光又亮;種田的人已經夠邋遢的了,但這個人身上更邋遢,邋遢的百味俱全!
後面的一個卻截然不同,他的年紀只在二十出頭,劍眉星目,玉面朱唇。一襲白衫既白又潔,頎長身形瀟灑倜儻,說公子哥兒,卻沒有紈絝之氣,說書生相公,又散發英挺之風!
他們都看見了嬉戲中的孩子,只是年紀大的那一個走在前面,距離較近,因此孩子們的一舉一動,俱皆歷歷在目。
對方在水田中捕捉鰻魚——尚未證實該條東西的真正身份之前,故且仍然稱它為鰻——
他的臉色徹乎感到不悅,如今見孩子們變本加厲,將鰻魚趕上路面還是緊追不捨,他不慍怒了起來,面容一獰,牙齒一咬,抬起右手,曲起中指,插入口急劇的吹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