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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啊?」江澈一下站起來,「茶、茶寮?」
「是啊,很意外嗎?」
「……」江澈看媽,看爸,看爺爺。
江老頭把行李袋擱下,坐下來裝了一鍋煙,點上,抽一口,悠悠說:「老谷和老根兩個這菸葉侍弄得,嘖,那真叫一個地道啊。」
「呃,老谷爺和根叔來過咱家啊?」
「嗯,不容易哦,有這份心,這麼大年紀,這麼遠自己找來請咱。」江老頭笑眯眯說:「老哥倆的面子,我怎麼都得給的,你說是不是?」
江澈:「是。」
「那就走吧,去看看你在茶寮這一年,到底都做了什麼。」
江爸笑著,第一次開口,語氣是淡淡的,但是身為一個父親,他眉眼間那點兒想努力藏起來的自豪和滿足,其實怎都藏不完。
第三百九十八章 可算有人能收拾他了
幸福這東西,某種程度上其實來自反差和缺失。比如夏天的樹蔭和冬日裡的陽光,比如你想著要是能有一個漂亮可愛的女朋友就好了,後來你有了,你漸漸不再這麼想。
南關省會,慶州城。
之前持續小半個月的陰雨連綿讓這個冬天顯得有些淒風苦雨,讓人不自覺把眉頭鎖著。
終於放晴了一天,還是大太陽,街巷濕滑很久的地面幹了,泥土燥白,偷工減料的人行道終於不再一腳方磚濺你一身泥水,屋頂的黑瓦也由黑里重又冒出斑斑青灰來……所有這些,都能讓人看著歡喜。
再幾天就是年了,老天爺還算給臉,婦女們趁這機會,早起把一家人積了好些日子的髒衣服一股腦洗了晾上,又把聞著開始發霉的被子也搬出來曬。
整座城市,整條巷子,花花綠綠的像個喜慶園子。
林家在慶州老城的巷弄里有獨門獨戶的一個院子。大城市裡的老院子後來大多很珍貴,不過現在,1994年,都還只是普通。
林存民把一張用了幾十年,木色看起來像包漿了似的梨木躺椅搬到院子裡,尋了個角度躲開老樹高杈的蔭映,靠坐著曬太陽。
聽說這補鈣……這兩年,似乎全國人民都在補鐵、補血、補鋅、補鈣。以前罵人說「你缺啊」,那是說人沒腦子,缺心眼,傻,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情況好像真的每個人都缺點啥。
林存民今年六十有多了,身體強健,也不太喝那些保健品,但是觀念上其實多少還是接受了些,所以他用原生態的補法。
旁邊的小板凳上瘦瘦高高的是他的孫女,叫林俞靜。十九歲的姑娘眼看著就要二十了,剛洗過的長髮有些蓬鬆,正擱在太陽底下曬乾。
幾個兒媳婦進進出出,曬完了衣服棉被,又把椅子、板凳也刷出來木頭顏色和絨毛樣的茬子,一件件搬出來架著曬。
這是年前的尋常人家院,熱鬧而平常。
「米糕、發糕、芝麻糖……有要的喊起哦。」
帶著濃重口音和獨特腔調的叫賣聲從矮矮的院牆外傳來,隔一會兒,坐在院子裡就能聽見石板路上的推車車軲轆響。
「靜兒想不想吃啊?」
爺爺問了一句,說話同時已經伸手在中山裝的大口袋裡摸錢。他還記得孫女小時候擱膝前玩耍的樣子,總是聽見這叫賣聲就坐不住,起身探頭踮腳去打量。
林俞靜點了點頭,說:「那吃飽了一會兒吃不下飯,奶奶訓我怎麼辦?」
小時候她也總這樣問,林存民笑著說:「一點沒變樣,放心吧,一會兒爺爺給你打掩護。」說著掏了張一塊的,遞給她,說:「找零你自己放著。」
「賣糕的等等,等一下。」
林俞靜到廚房拿了兩個大碗跑出去,沒一會兒就端了兩碗熱湯米糕回來,爺孫倆坐在太陽底下,開開心心一會兒就吃完了。
抬頭把碗遞給孫女,林存民起身比量了一下又坐下,笑著說:「長大了。」
「嗯,我過幾天都二十了。」林俞靜說:「對了爺爺,你和奶奶結婚的時候,你多大,奶奶多大啊?」
「我?我二十四,她……十五吧,快十六。」林老頭一邊回憶,一邊說,說完略微尷尬了一下,補了一句說:「那時候都這樣,農村女孩子到十五六,家裡就有人來問了,沒人問的就要開始張羅做媒了。」
「才不是做媒……我知道的。」林俞靜得意笑著,端著倆空碗坐下說:
「爺爺你是地主家的兒子,那時候被抓去勞動改造對吧?幹活多又吃不飽,人都快餓死了,你就花言巧語騙了個附近村裡的小丫頭,偷偷給你送吃的。送來送去,人就上當跟你好了,因你受了好多委屈,吃了好多苦。外增祖還差點打斷她的腿。」
「後來,等到你好不容易自己想轍跳出來了,又拖了好長一陣子都沒去接她,她就擔心,以為你轉頭不認帳了。實在沒辦法了,她還是覺得應該信你,就咬牙拼命自己出門來找你,結果,看見你一個人在就水啃爛菜梆子……」
「你說讓她先回去等,說你還養不活她,她說來了就不走了,掘野菜撿垃圾也跟你。」
林老頭坐直起來,緩緩點了點頭,「你?」
「奶奶以前跟我說的。」林俞靜認真說:「奶奶還說男人花言巧語的沒關係,也不一定就是壞人,對你好就好。還說做女人也得要吃得起苦,才能配得起享福。奶奶說,後來全村人都誇她有福氣,連外曾祖臨走前都承認過,說她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