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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梆子水分大,油星子遇水四濺,啪啪在響。做菜的女人們人往後仰,一邊翻炒,一邊扭頭招呼孩子回家吃飯。
女人們的口音各異,但是有一點一樣,嗓門都很大,氣勢也很足。
路邊玩耍的孩子裡有的老實,一聽趕緊起身往家跑;也有皮厚的,裝作聽不見,把彈珠按原樣挪到角落擺好,還挽留小夥伴說:「怕啥,先把這盤玩完。」
還有幾個眼尖的,正站路邊上,眼巴巴看著謝興車上,塑料布罩著的麻花,酥餅。扭頭看娘,娘不理。
水泥路面變得有些狹窄和坑窪。
還好推車貨物賣掉了不少,並不重,謝興在前頭拉著,後頭江澈和嫂子一人搭了一隻手,遇著坡、坎,就幫忙推一把。
除了剛開始碰面的幾句寒暄、尬聊,謝興就這麼一路躬身探頭拉著車,一直沒回頭,也沒怎麼說話。他身上的衣服還是之前留下來的,質地和款式都不差,但是不知那裡碰著了,這裡一道灰,那裡一道黑。
江澈默默跟著走。
他見過一個樸實又有點小聰明的推銷員謝興,還有幾分仗義。第二次找他買認購證的時候臨近截止,銷售大熱,情況很急,江澈打電話求人,第一句稱呼「謝經理」,第二句改稱「謝大哥」,就是因為謝興在電話那頭毫不猶豫的仗義。
他也見過一個暴富後膨脹、迷失,被吹捧得漸不自知的謝興。
現在,他又見到了第三個謝興,起伏過後正在人生谷底的他。
就這麼走了一陣,一路努力找話跟江澈聊的嫂子突然跺一下腳,撒手快趕幾步,走到謝興身邊,幫忙拍了拍肩膀上的土灰,順手又把他亂翹的幾叢頭髮壓了壓,小聲說:
「你有那麼累啊,一路也不知道說話……要不我來拉車,你走後頭跟小江邊走邊聊?」
臉上還有幾處淤青,結痂的傷口,謝興抬頭看妻子一眼,苦笑,心裡有些無奈。
這個媳婦啊,也不考慮家裡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就敢開口叫江澈上家裡吃飯。那個江澈啊,竟然推都不推一下,就說好。
妻子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一下,說:
「怕什麼,要是會笑話咱的,咱現在也不怕多一個;要是不會的,咱都已經這樣了,你還有個實在朋友,多難得?」
謝興愣神看妻子一眼,恍惚一下。
這話江澈也聽見了。
看來嫂子其實一點不笨,只不過她所擁有的,是另一種智慧,一種在平實生活當中,對於人和事獨到的理解和解讀。
至於說先前眼皮子淺,偷賣認購證,大概因為在她的眼中,那就已經足夠滿足,足夠維持他們那個小家過好這一生了吧。見識這東西,因人因時而異,有時候是完全沒辦法的。
「小江不會的,我看得出來。」謝興想了想,小聲說。
「我也這麼覺得,從他跑過來,一打眼,一說話,我就覺出來了。」妻子開心說:「那你還尷尬什麼?」
謝興有些汗顏,猶豫一下,小聲說:「你不知道,我最渾最不知道自己的那一陣,就他勸過我。結果我沒聽,落到今天這樣……」
小板車後頭,江澈突然開口,說:「謝哥,我吃個酥餅。」
說完沒等謝興回話,就傳來了塑料布被掀開的聲音,江澈一點不見外,直接自己動手了。
謝興停住腳步,扭頭看他,突然一下開心地笑起來,爽朗說:「愛吃你就拿,謝哥別的沒有,就這個多。」
江澈嘴裡含著半個酥餅,含糊說:「一會兒還吃飯呢。」
「哈哈。」謝家兩口子都笑起來,說不清為什麼,但是感覺徹底輕鬆了,也自在了。
其實只要是跟江澈接觸稍多的朋友,都會有這種感覺,他在平常生活中看似普通的小智慧,對他人不露痕跡的情緒照顧,問題化解,早已經大道化簡,返樸歸真了。
就如峽元縣長莊民裕,哪怕最惱火他的時候,也只到哭笑不得,內心依然欣賞、認可。
就如前女友葉瓊蓁,兩人那樣分手之後,本該尷尬甚至彼此仇視的狀態,莫名就被他帶得自然而舒適,除了偶爾葉姑娘氣得慌。
算算,大概只有鄭書記是那個例外。他和江澈相處的人生,顛倒混亂,一錯亂,接一錯亂。
……
房子已經沒了,謝興現在的家,就跟其他在城郊租住,打工做小生意的人一樣,只一間陳舊的小屋。
屋外裝了個水龍頭,立了塊搓衣板,煤球爐還有餘溫,旁邊疊著七八個蜂窩煤。
屋裡雜亂而擁擠,該是夏天用的蚊帳竟然還沒拆掉,或者因為也能提供一些保暖。這同時說明他們兩口子在這住了有一陣了。
簡單把幾件雜物丟到角落,謝興拉著江澈在僅有的兩張凳子上坐下。
嫂子泡了茶來,說:「一早燒的水,涼了有點泡不開。我生爐子,再燒一壺,待會兒重新泡。」
江澈接下來說:「沒事。」
謝興起身對妻子說:「這個放著我來吧,你抓緊去看看,現在還有沒有菜可以買,買點菜,再……」
「這會兒……」嫂子看了看已經黑下來的天色,有些為難。
「這會兒哪還有菜買啊,再說我也餓了,等不及。」江澈在一旁一點不見外說:「我剛進來的時候看見路口有個小賣鋪,要不嫂子你去買兩筒面好了,咱仨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