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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出去都不敢說自己是二廠的囉,名都叫人敗了……」一片沉默中,有人陰陽怪氣地躲在人群里說了一句,「自己不要臉就算了,還故意出去顯擺。」
「是啊,以後外面人提起咱們二廠,還不知道說什麼呢。二廠養你這麼多年,你爸媽還是咱們廠的老英雄老模範呢……這人,二廠可丟不起。」
馬上有人接上,難辨愚昧還是蓄意,但是都沒敢站出來……唐家大招陰影猶在。
「小玥姐,你真的讓暴發戶包了,給人當小蜜了?」
有人站出來了,一個穿著深藍色二廠制服的年輕男職工從人堆里跑了出來,看那青澀樣,大概比謝雨芬還要小個一兩歲。
問完這一句,他蹲下抱頭就哭,拿手捶地。
很顯然這一類不屬於心存惡意的,用後來的話說,大概就是單純少年發現自己一直暗戀卻不敢靠近的女神突然變質了……心裡受不了了,崩潰了,啥也不顧了。
他被流言影響,不辨是非,但是「愚昧」,其實一樣會傷害人。
第六十二章 給條活路吧
這也就是1992年了,放以後,哪有這事?
江澈站得稍微有點遠,在等人,不時扭頭看一眼……祁素雲效率很高,劉姨和方嬸眼看就到了,他趕緊迎上去。
情況緊急,沒時間看劇本,揣摩角色了,「韓導」只能現場給她們講戲,並祈禱兩位婆婆能比西遊降魔里空虛公子找的那四位強點。
另一邊,文化宮外。
「二寶你腦子有坑啊?聽不懂人話啊?」
唐玥還沒說話,謝雨芬先急了,上來扯了扯唐玥身上的衣服,說:「你憑啥就信那些人……是因為小玥姐今天穿了身好看的衣服?」
她又抓起唐玥身上帶的飾衣鏈,「還是因為這個?」
「那你看我……你好好看看,我又給誰包了,我這……得幾十個大老闆來包吧?」她把自己帶的飾衣鏈托起來,那上頭各種華麗,超過唐玥的不知多少倍。
名叫二寶的年輕男職工抽抽搭搭抬頭看了一眼。
謝雨芬「咔嚓」掰下來一顆玻璃水晶扔地上,「剛還有人說小玥姐戴鑽石項鍊的嘞,你們他娘的見過鑽石項鍊嗎?我鑽你們奶奶個腿,鑲金的腦門,象牙的狗嘴……」
小辣椒髒話飆起來一陣噼里啪啦,剛剛唐玥沒來之前,她被人蓄意圍攻,連說話都被一堆大嗓門壓著,這會兒總算是痛快了。
人群安靜了幾秒鐘,「……那她穿這樣,戴這個,一個個跳舞場的鑽是要幹嘛?」
「賣東西,就這些東西。」
唐玥第一次開口,聲音不大,語氣也不激烈,一邊說,她一邊低頭拿手掃開石子,騰出一片空地,把包裹放下,打開,開始整理飾衣鏈和編織手串。
「那也是舊時代的交際花,拋頭露臉,丟人現眼」,一名胸兜里插著鋼筆的男職工站出來,滿臉鄙夷說,「說是賣東西,賣東西有這樣賣的嗎,還不是賣臉?」
這話誅心……尤其現在是1992年。
男職工避開唐玥看向他的詫異目光,正想繼續……
「啪。」
一個耳刮子劈到了他臉上,時機拿捏得正好,滿頭白髮的劉老姨一個踉蹌撲上來,打完接著踉蹌,接著撓。
男職工把人架住推了一把,但是猶豫了一下,不敢用力,只好氣急敗壞退開兩步,惱火說:
「師娘,你幹嘛?」
劉姨的情況很特殊,她是差兩年就退休了卻被迫下崗,至今退休工資的事都還沒個說法,而她家老頭,原來也是二廠的老資格,二廠機修那一塊,幾乎都是他的徒子徒孫。早些年下來就是這樣的,工廠里的師徒,那也算親人……
可惜,老頭早幾年走了,剩個老師娘,下崗後過得很艱難。為了辦退休的事,她到處求,到處哭,卻全都沒用,心如死灰。
男職工從最初咬牙切齒想發狠,到氣急敗壞卻不敢用力,原因就是這個,大庭廣眾下敢打孤寡老師娘?傳出去他就不用做人了,這裡多數人都知道他剛進廠的時候,因為家在外地,不會照顧自己,在師傅師娘家吃住大半年。
「師娘?死老太婆在菜市場撿菜葉子的時候,你可沒喊我一聲師娘。」劉姨咳了一聲,指著那個男職工道,「馬文歡,你替我這個老師娘說過一句話嗎?我求上門,你都躲著。」
人群一陣議論,馬文歡表情糾結一下,有些中氣不足道:「那是國家政策,牛廠長想幫大家都沒辦法,何況我就一個小文書。」
他自己把牛炳禮扯進來了,在場人群里怕著或靠著牛炳禮的確實不少,但也有一些,心裡其實是恨死了牛炳禮的,只是大多不敢直接得罪罷了。
腳步不自覺的移動,人群開始慢慢分裂。
「是啊,說得好,所以,我不求了,不為難你……」劉姨目光定了一下,帶著哽咽,突然一下眼淚下來,「那又是為什麼,小玥兒帶著我們幾個沒用的,自己掙口飯吃,你們還要這樣啊?」
到這,很多話都已經不是江澈教的了,至於這樣的情緒,更不是他能教的——這是老人壓抑許久,真實的情緒宣洩。
「尤其你,馬文歡,天地良心,你敢說你剛剛站出來說的那些不是人的話,背後沒人竄唆?」劉姨指著道,「你剛說的那是人話嗎?!」
「誰竄唆的你,你們想幹嘛,還不就是想逼得我們連這點小生計也做不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