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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平穩氣場發動,江澈一邊走向舞台中心的話筒,一邊恰如其分地朝台下微笑致意,表達感謝。
他把話筒從話筒架上摘下來了,因為不然感覺會很像參加演講比賽的樣子。
白色的運動鞋,米色的休閒長褲……江澈不願襯衫領帶,又不好太隨意穿T恤上台,只能在努力不顯突兀的同時,儘量讓自己超前了20年的穿著觀念不至於崩塌得太厲害。
藏青色的襯衫不如時下習慣的那麼寬鬆,兩邊袖子看似隨意,其實仔細有心思地卷了起來……大夏天七月的深城穿長袖,也是不容易。
這個林俞靜知道,江澈穿衣很隨意,但是一直有兩條底線:
一,那啥不穿三角的。
二,襯衫不穿短袖的。他說那是中老年幹部的標配……尤其是短袖純白襯衫,再塞在褲腰裡。
「嗡。」
話筒空響一聲,江澈接著說完了他的問候。
「我剛在側門看到有人哭了,你們手上的冊子是我讓人分發的。」用一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敘述開口,江澈笑了一下,接著說:「所以,情況看起來似乎很明顯,我今天預備給各位師兄師姐感動和激勵,說一番為國為民的豪言壯語,送大家人生再次啟程……」
台下無人開口,但是帶淚笑著,頻頻點頭,因為確實,幾乎在場每個人都在他所說的氛圍中。
「但是……錯了,不是。」意外地,江澈在短暫的停頓後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說完他轉過頭,朝另一邊站在幻燈機旁邊的一位同學示意了一下。
同學把預先刻畫好的一張透明塑料片放在等下,投影落在江澈身後的牆面上。
【請放下你的憂國憂民,去關心你自己,去活得更好。】
【——江澈,僅此以贈。】
演說的標題其實已經很溫和了,而且用詞夠土。
但是……沉默,注視,茫然不解,嗡嗡的議論聲漸漸變響,終於「嘩」一聲,現場集體譁然。
這是1996年啊。從建國之初到大躍進、人民公社化,到70年代,80年代,80年代末,這個國家的宣傳教育始終在告訴他的花朵們,你們所有的努力,都應該是為了集體,為了建設國家。
「個人」這個概念,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一直被摒棄,被忽略,甚至被戴上鐐銬,被抹殺。
92年之後,情況稍好一些,但也依然停留在一個相對隱晦的狀態。
而現在,是在深城大學的優秀畢業生表彰大會上……這可不是小場面,這種帶有明顯主張的論調,江澈是要做什麼?
一片譁然中,多數人情緒複雜而略帶茫然,有人心裡贊同但是不好出聲,有人在為江澈擔心……
而在座有政治思維,嗅覺敏銳的校領導們,此時都已經覺察了:為什麼老校長剛才回發表那樣一番不合主流的「危險言論」?
老頭肯定預先了解了江澈的演說內容,他在攬責任,在江澈之前,先把鍋背走。
……就算老頭做這件事是在一個馬上要卸任的情況下,在場能夠想通的各位,依然有點兒唏噓、感慨。
這情況說他只是為了支持江澈,就太窄了,老頭內心真正考慮的,還是眼前這一批馬上將帶著迷茫和憂懼走上社會的深大的孩子。
後來人恐怕很難理解這一代年輕人的迷惘,但是真實的情況,用後來某位旅美作家的話說:那時候,往往越有所見和思考的人,就越容易消極和頹廢,其中悲觀和無助的人開始放棄努力,而樂觀有條件的,都把出國當成唯一的希望。
他在說的東西,和他支持由江澈來說的東西,其實很簡單:不望天高,不思天塹,不見路險路遠,低頭,活著。
誰又知道,這也是幾乎整個九十年代,這個國家所選擇的道路。
第七百三十一章 最土演說(下)
騷動過後,江澈的演說繼續。
他本可以講成就和展望,那樣他就能輕鬆報出來一堆振奮人心的數字,包括個人、行業,以及UFO社的成長……
但是那其實太遙遠,太個人,給不了太多人信心和鼓舞。
比如那樣一聽,人們立即就會想:他明明就是一個隨時可以移民離開這個國家,然後依然過得很好的人……那鬼才要聽你說種花家的信念和將來嘞。
「就在剛剛,我也和你們一樣,在後台翻看那本冊子,所以我能猜想,你們是因為哪些畫面和句子而被觸動,因為,雖然已經看過不止一次,我也依然有被感動。」
伴隨著江澈的再次開口,場面安靜下來。
幻燈機旁的同學換了一張預先刻畫的透明塑料片,包括【不能哭,眼淚,眼淚也會凍住的】在內,一系列以戰場被背景,熱血感人的漫畫台詞,出現在了投影上。
「你們是因為這些句子和畫面哭了的,對吧?」江澈說:「然而我真正希望大家在其中看到的,其實不是熱血和悲壯,而是一份很簡單信念——因為我們的先輩,曾經真真切切地,在一個更惡劣,更貧窮,更危機重重的環境下,都保衛住了我的國家,屹立不倒。」
他頓了頓,沉聲質問:「那麼,今天的你們,到底在迷茫什麼?憂懼什麼?又在頹廢什麼?!」
滿座的師兄師姐,如同被老師教育的小學生,鴉雀無聲。
「好兇的教訓人的樣子啊。」林俞靜偷偷嘀咕了一聲,看著這個她平常不容易見到的江澈,眼神漸漸泛出來異樣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