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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江澈不擅安慰人,加上也不熟,一下不知道怎麼說話。
「沒啥,都一年多了。俺婆婆還說,就是俺的命不好……」劉素茹放下手裡的菜刀,抬手,一根手指指著自己右眼,眼眶下方,說:「你能看見不?這眼淚痣,有它,俺是天定的苦命人,一輩子有得哭。」
「這個,其實都是迷信。」
面在鍋里,過了幾分鐘,撈起來過冷河,江澈分碗,加湯……然後,熟練地再次過熱水,將面分進六個碗裡。
「看著還厲害。」劉素茹笑一下說:「雞蛋擱小鍋煎吧。」說完,她拿來一個乾淨的大菜籃子,幫忙把面一碗一碗擱進去,排紮實,然後說:「這樣,一會兒給你拿個東西蓋一下,就好拿回去了。」
「謝謝。」點了油,江澈照鍋邊邊磕雞蛋下鍋,嗞啦一聲響,扭頭說:「那你也進城打黑工?」
「沒的,俺婆婆……」劉素茹放低音量說,「別看她算計,樣子凶,其實膽很小,你看剛剛,俺回來問清你來路前,她都不敢出來應你,哪敢進城啊?她也不讓我去。另一則,俺們在港城也沒得親戚,托人介紹過幾次工作,都是說的讓去陪人喝酒、唱歌、跳舞那些事,俺不願意。」
江澈注意了一下,劉素茹看樣子也才二十三四歲,眉眼、身材、模樣都還不錯。
看樣子是她在支撐這個流落的家啊,有點欽佩,江澈點了點頭,說:「那你怎麼生活?」
「你知道前頭開小鋪那家人吧?」劉素茹抬頭問。
「知道,我這些東西就她那裡買的。」江澈說。
「嗯,他男人是俺們老鄉,一個縣的……照顧俺,讓俺和婆婆幫著做饅頭,賣給裝卸貨的工人。」劉素茹爽朗一笑說:「這會兒過得下去,往後慢慢再看。」
「哦……這麼說來,我中午才剛吃過你做的饅頭。」江澈笑著說。
「你剛到,也去扛大包了?」
「對的,賺飯錢。」
兩人說這幾句話的工夫,雞蛋也煎好了,這年頭煎蛋還沒太流行西方的方式,習慣煎得老,到蛋白金黃,煎出香味來。
江澈拎著籃子,再三道謝,保證東西一會兒歸還,出門。
走沒太遠,情不自禁回頭望一眼那棟舊房子,想想,所謂人生百態,真實而神奇,這個世界上有許多醜惡,但也時刻有人在某個你不知道的角落,哪怕經歷厄難,一樣頑強而有自尊地生存,樸實厚道地待人。
身無分文,但有六碗面,其中一碗上頭還蓋著噴香荷包蛋的江澈想著。
回身,不一會兒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劉茹素一路小跑到江澈面前,說:「咋的,就干吃麵啊?給……不很辣,俺自己做的剁椒。」
她遞過來一個罐頭瓶,裡頭剁椒紅紅的,看著鮮亮。
「背井離鄉的,日子要過起來不容易,你們逞強些。」
逞強,大概是堅強的意思,劉素茹把江澈等人當作真正身無分文的偷渡者,鼓勵著,江澈突然覺得她說這個逞強,比說堅強有力量。
「謝謝。」沒客套,江澈接了,因為到這一刻,他已經決定,一定要還劉素茹那六塊一毛……帶「利息」。
「姐,我跟你說件事把。」他說:「淚痣不是苦命相,真的……因為,我就是個算命的。」
……
棚屋裡有張瘸腿的破舊桌子,現在已經墊了石塊,也擦洗乾淨。
江澈把蓋著竹蓋子的大菜籃放下,說:「都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冬兒舉雙手打開給江澈看,說:「我洗得可乾淨了,哥哥你看。」
「還真是。」江澈低頭檢查了一下,抬頭說:「那小臉怎麼不洗一下?這都髒成小野貓了。」
「這個,鄭總叔叔說的,他說不能洗。」曲冬兒說:「他說,今天你們都累壞了,明天就要靠我去討飯賺吃的了……衣服和小臉要髒髒的,才像樣。」
「……」老鄭這是要上天啊。
冬兒也是,因為丟了書包內疚,關心則亂,太想為大家做點什麼,反被他騙了。
江澈拿這倆沒轍,只好拿了扛大包時候用的「毛巾」,到山溪里洗淨,擰乾,回來仔細替冬兒把小臉擦乾淨。
開飯了。
江澈轉了個角度,避開冬兒的視線,一碗一碗地把面端上桌來,放在各人面前,把剁椒也擱上。
五碗面,還冒著熱氣,冬兒小鼻子吸吸幾下,看著江澈,燦爛笑著說:「哥哥煮的面,好香啊……肚子咕咕咕,好想吃。」
其實基本沒任何附加佐料的清湯麵,哪來多少香味?
無關智商,這是一種本能的智慧和善良,冬兒想通過自己的表現,在困境裡,讓大人們覺得她很滿足,很開心,也能感染其他人,讓整個氣氛好起來。
江澈和陳有豎、鄭書記三人互相看看,都不自禁地露出帶著溫馨和關懷的笑。
說來好笑,落魄到去扛大包換來的,冬兒生日的一碗蓋著荷包蛋的面,竟讓這三個本身也算日漸風生水起的男人,感覺那麼滿足,好大的成就感。
「好了,最後一碗,冬兒的。」
江澈雙手把面舉得高高地,慢慢往下放,冬兒的一雙大眼睛也跟著移動。
「噔噔噔噔……」
還是清湯麵,麵條就一點,但是上頭多了一個煎得金黃噴香的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