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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恤這是想要誘我攻擊中軍啊。」他思索著對策,現在敵軍已經敲響了戰鼓,吹起號角,戰車和徒卒紛紛朝這邊徐徐移動,逼迫他們開戰,再更換陣型已經有點來不及了。
在移動中調整方向?不行,那決不可能,游速相信自家的游氏老卒們能做到這一點,但宋人就吃不准了。在鄭國人看來,宋人都蠢笨異常,這些榆木腦袋是出了名的讓他們直走便不會橫行,讓橫行便不會直走。至於那些失了主帥的衛人?嘿,一旦調整移動方向,改變陣線寬厚的命令下達下去,說不準會引發一陣騷動和慌亂,尚未開戰就潰敗也有可能。
何況這片戰場長達十里,但草澤和丘陵間的寬度剛好能擺下一萬大軍,一旦陣型開動便不太好伸展自如,這或許是趙無恤選擇這兒做決戰地點的原因吧……
但你自以為得計,卻選錯了地方!
敵方人少,這種陣型很容易玩脫,只要依靠堅固的魚麗之陣擊潰中軍曹師,再配合宋人再擊其兩翼,勝利也很容易到手……
但有一點必須注意,騎兵,趙無恤賴以成名的騎兵在何處?
作為一個戰場老手,從去年的雪原之戰後,游速就注意到了那支為趙氏屢立奇功的新兵種,詳細的戰例他未能知曉,但騎兵的迅捷和出其不意卻已經成為共識。
是在那裡麼?沒有辨認錯旗號的話,靠近草澤那邊,朝公子地所帥蕭邑兵靠近的正是兩千趙氏武卒,有一部輕騎隨行,保護他們與曹軍間的縫隙。
「想和徒卒配合,先擊敗蕭邑兵麼?」游速冷笑,他看不到敵軍全貌,只以為這就是騎兵的全部了。可惜那一帶地表潮濕鬆軟,戰車、單騎皆不適合通行作戰,趙無恤算是料錯了。
不過這麼明顯的缺陷,怎麼越看越像是計謀啊?
遲疑之下,敵人又近了幾分,要錯過對己方最有利的乾燥地形了!游速不容多想,只能擊鼓前進。
其餘各部陸續接到了他的命令:「曹軍不整,中軍以魚麗之陣先犯之,曹人必將先奔。隨後中軍與左軍夾擊樂氏兵,樂氏必亂。只剩下趙氏之兵不支,必將敗北!」
因為對鄭人戰鬥力的自信,因為兵力的優勢,以及對那支偏師的期望,游速決定硬接對手的陣型!
既然勝負手已經拋出,就必須接戰,至少要讓敵軍陷入膠著,無法顧及側後方……
穆夏已經榮升為旅帥,他身材高大,幾乎是整個戰場上最好瞄準的箭靶,雖然他的裝備半點也稱不上華麗:盔甲是黑褐色的硬皮甲,其上只有長期劇烈使用的痕跡,沒有任何紋章或裝飾。他的新武器是一柄沉重的鐵殳,用那些劣質的桃丘之鐵鑄造而成,雖然鑄劍尚不可能,但做些粗糙的鈍器完全可以。鐵殳一點都不光滑美觀,但只要被狠狠砸一下,保准腦漿迸裂,腿骨折斷。
然而穆夏單手提起鐵殳,渾如常人拿銅削一般輕鬆。此刻,他正以殳指戳,喝令眾人就位。
「漆萬,身為司寇親衛,半步不能離開!」他轉頭看到了頂替他親衛位置的漆萬,高聲咆哮,仿佛是在交接使命。
「田賁!你守左邊,勿必守住草澤!」
雨季已過,孟諸不再是純粹的湖泊,而是夾雜著淤泥和蘆葦盪的沼澤淺灘。田賁因為多次違反軍紀,數次被提拔又數次被降職,現在還僅是個卒長,隸屬穆夏指揮。他帶著好勇鬥狠的悍卒守衛在軍隊的最左翼,只要守住這裡,對面人數占優的蕭邑兵便無法從側面包抄——除非他們能趟過黑色的泥潭。
武卒這邊各兵種配合得當:炎日玄鳥旗高高豎起,弩兵排成三列,分立方陣兩側,冷靜地調試弓弦,箭枝在腰間晃動。成方陣隊形的長矛兵站在中間,後方則是一排接一排手持矛、劍和鐵殳的步兵。少量騎兵圍繞著主帥左右,通報消息和迷惑對手,騎兵的旅帥虞喜不在此處,他另有任務。
儘管淤泥有些濕滑,但手下們在接受基本訓練時誰沒趟過泥潭?穆夏最擔心的不是這邊,而是位於中軍的那些曹國人……
中軍位置,有大批毫無紀律的輕俠和游士充當弓手,手持石鐮刀和祖父輩遺留的生鏽武器的莊稼漢,陶丘市肆和街巷中找來、從未接受過訓練的少年……唯一可靠的,就是面色穩重的向氏族兵了。
「幹嘛要讓他們在中軍?」穆夏聽到有兵卒在人群里低聲嘀咕,說出了眾人的疑問。
一些人不由得點頭同意,曹軍里儘是些裝備低劣、未加防護的人,上次濮南之戰,他們連衛人都打不過,如此可笑的一支軍隊,主帥竟期望他們做中軍?
因為敵人中軍看上去無比強大,以戰車為掩護,他們排成緊密的陣型不斷前進,蒙皮豎盾的戰車能遮擋住不少箭矢,讓徒卒順利進攻到敵陣中,而鄭國的徒卒,據說很能打。
「噤聲!」
但穆夏不會去仔細思考,且不說司寇對他們說過的「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就說在升到旅帥後學到的「兵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句話讓他明白,自己只管做,不用想太多。
「抬盾,拔劍,矛放平!」
敵人的鼓聲愈來愈近,咚咚咚咚,寒意潛進所有人的皮膚之下,令新兵雙手抽搐。
剎那間,敵人已出現在前方,從草澤便籠罩著的依稀白霧裡鑽了出來是宋國蕭邑兵,他們躲在藤盾和長矛構成的壁壘之後,邁著層次不齊的腳步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