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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直到柳下跖到來才被改變。
柳下跖畢竟是大夫的庶子,在曲阜那幾年也學過君子六藝,翻過一些古兵書,和其餘盜匪不同。他帶著幾個輕俠好友白手起家,在大野澤周邊打拼起自己的勢力,被稱為盜跖。
因為盜跖常常妙計百出,作戰勇敢,還分配公平,並且遵循著自己的「道」,顯得與眾不同,很快就得到了擁護,將附近數十支大小盜寇盡數收服。
隨後盜跖開始設立軍事建制,以軍法約束盜賊,他自稱將軍,按照勢力多寡,各支盜寇被分為了幾個部分。千人以上的稱為師帥、千人以下的稱為旅帥、卒長等,開始了讓周邊諸侯城邑聞風喪膽的好時代。
但卻不是邾婁的好時代。
邾婁年過四旬,身材瘦小,他原本是魯國須句城的一個國人輕俠,殺人被司寇署追捕,落草進入大野澤,成了一方大盜。孰料盜跖崛起後,他不能戰勝,反倒被收編,但他也一直保存著實力,手下竟有兩千餘人,現如今擔任的是「師帥」,是僅此於盜跖的最大勢力,還有幾個「旅帥」「卒長」附庸於他。
「將軍真是聖明,我記得他曾經說過,搶掠之前,判斷情況以決定是否可以下手,為智;能猜出居室內財物的所在,為聖;行動之時第一個上前,為勇。這次攻邑全都做到了。」
看著眼前即將攻破的中都內城,邾婁身旁有個卒長如此感慨道。
這次秋末冬初的外出劫掠,群盜是早有計劃的,所以才能在短短數日之內打得周邊幾個邑猝不及防,成效甚大。
一直覺得自己應該和盜跖平起平坐的邾婁眉頭大皺,冷笑道:「聖明?柳下跖雖然聰慧,但能當得起這詞麼?沒錯,對魯國的內亂,還有中都的虛實,他都猜得很對!也就是猜測鄆城的虛實落空,白白讓人跑了一遭,損失了百餘人……」
那卒長知道失言,連忙訥訥不語。
早在九月末,一直對魯城曲阜局勢有所關注的盜跖便召集群盜,通過種種消息斷言,不出一月,魯國必有大亂發生!果不其然,隨後便是一連串的調兵行動,西面的廩丘和鄆城都派出了兵卒去都城。
鄆城空虛,盜跖便派了千餘人去試探,卻發覺那裡是硬骨頭,一些操著晉國和齊國口音的人早前一天占據了鄆城。盜寇去晚了點,沒有趕上火併,他們防備極嚴,也無隙可乘,於是便退了回來,只憑藉群盜的優勢截斷水路和陸路交通,讓西鄙的兵卒無法東進。
雖然計劃的第一步受挫,但盜跖並未氣餒,群盜大多數人還是集中在大野澤東岸的,而附近的中都,這兩年來防備越發鬆弛,給了盜跖機會。
面對偃武修禮的中都邑,盜跖派人假扮流民,混入外郭裡應外合,所以沒費太大力氣就拿下了。可內城卻要頑強些,這幾天裡一直在消磨著他的耐心。
最後,盜跖終於決定將此處拋下,帶著數千人南下,奔著他此次作亂的最終目標闞城而去,他的另一個屬下已經圍了城邑,只等增援便可進攻。
但邾婁卻反對去攻那座魯國公陵,覺得這樣會招致天帝懲罰,還是老老實實破中都搶糧食的好。
盜跖對此報以輕笑,也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又放下預言,說是既然有孔丘為邑宰,那這個邑中的倉稟恐怕不充實,搶掠外郭民居里的粟米即可。
邾婁對此嗤之以鼻,他是須句人,自然知道這裡以往的大夫和邑宰都是貪婪之人,稅都受到二分之一了,恐怕新來的中都宰也好不到哪去罷,肯定有餘糧!
結果,中都邑雖然防守疏漏,但還算頑強,外郭抵抗了半日,民眾都跑進內城了。所以邾婁很焦急,他知道裝糧食的倉稟就在內城裡,多拖一天,裡邊的人就會多吃一天的糧食啊!
「破了內城,這個冬天就有粟米吃,有衣褐穿,先登者賞婦人!」
衣、食、女子,這就是讓群盜們奮起勇氣搏殺的東西。
從外郭的民居向內城攀爬的那些盜寇,基本沒有穿甲衣的,也沒幾個拿著正經兵器的,很多拿的是農具和獵具,如耒、耜、竹弓之類,更窮一點,用的是竹矛、木棍、還有拋石頭的投石索,裝備可謂簡陋之極。他們連一個攻城的大型軍械都沒有,能破了中都外郭,完全是盜跖的智計在起作用,對付內城,則只有用人頭堆出勝利的蛾附一途。
邾婁好歹見過盜跖的攻城手法,他將三千人分成數隊,迎著稀疏的箭矢,衝到內城的夯土牆垣下。拋石手用皮繩甩出石塊與牆垣上對射,三十多個甲士在扛門板的盜寇保護下,扛著粗大的樹幹輪流撞擊牆垣、城門。
城內婦孺哭喊聲響徹一片,已經有一角牆垣被破壞開啟,群盜蜂擁而入。但牆頭和街巷依然有不少脫下了寬大儒服,身著甲衣的士人在領著剩餘兵卒戰鬥。其中門樓上那個高大的卷鬚老人更是勇悍,他開著一把雕漆大弓,弓弦每次響起,都會有一個盜寇應聲而中,箭矢幾乎透體而出!
正是中都邑宰孔丘!
他當年那射於矍相之圃,觀者如堵牆的射術,因為教授弟子六藝射術的緣故並未荒廢!
幾天前,此人可是個溫文爾雅的老叟,站在牆頭朝盜跖鞠禮,兩人之間還有過一通辯論呢。讓邾婁詫異的是,柳下跖能言善辯,竟然勝過了號稱魯國「博學聞人」的孔丘!
孰料今日,他和那些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弟子脫下了深衣廣袖,拿起了劍、弓,竟然個個都能上牆頭作抵抗狀,在孔丘的指揮下多次擊退了盜寇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