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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里的暗示與威脅之意十分明確,現在的情況是,無論三桓願意與否,都無法阻止西魯的聯合禦敵。這份奏書,其實只是給魯侯、三桓的一個台階,讓他們追加委任趙無恤,為這次行為套上一件合乎禮法的外衣罷了。
魯國的三桓天生具有妥協性,說白了就是欺軟怕硬,敢欺負傀儡魯侯,欺負莒、邾、杞等若於自己的小邦,對強大的晉、楚則極盡跪舔只能,對齊國也是怕得要命。
所以在趙無恤假意求援時,三桓擺足了架子,等到他攜西鄙諸大夫的聯合之威,在信中鋒芒畢露時,季氏和叔孫氏竟然慫了。
「要是吾等不答應,那他們也會按照這想法走下去,只怕到時候,局面將會徹底失控,魯城號令再也無法進入西鄙……」
負責魯國對外交往的柳下季也補充道:「若是起了戰事,晉國不會坐視不理,六卿巴不得魯國能擋住齊人的進攻。其國內有趙卿干涉,一定是會支持這場西魯聯防。」
如此,結合國內國外的情勢,西魯的聯合已經是大勢所趨,由不得他們不樂意了。
何況前年在五父之衢,魯侯和三桓還被陽虎逼著盟會,那可是陪臣主盟諸侯、卿大夫,與之相比,趙無恤這大夫主大夫之盟又算得了什麼?
在不情不願的情況下,魯侯和季氏、叔孫氏勉強承認了趙無恤這次行為的合乎禮法,好挽回西鄙自搞一套帶來的影響,讓他們聯合迎敵,總比讓齊人攻進來要好。
在塵埃落定後,孔丘走出朝堂,看著魯城上方陰暗的天空,他在心裡暗暗說了一句話:「天下無道,禮樂征伐自大夫出,希五世不失矣!」
……
與此同時,「先斬後奏」的諸大夫盟會也已經開始了,以趙無恤為主盟者,秦邑大夫,高魚大夫,范邑大夫,中都宰宰予,郿邑宰全部到齊。
這幾個邑基本是兩千室、千室的中邑小邑,各自人口一萬左右,總計五萬,能各自出一個旅的兵卒就不錯了,合起來也就勝兵兩三千。加上趙無恤這邊的四千,勉強能湊出近六七千人,有半軍之眾。
若是合理安置在邊境關隘險要之處,由趙無恤的人協調布防,是可以抵禦齊軍一軍偏師進攻的。
但,大夫們也有些忐忑,投靠軍力強盛的趙無恤不失為自保之法,但,他真的能拿出禦敵之策來麼?
趙無恤今日戴著高冠,著玄端朝服,看上去威嚴無比,他被眾人簇擁在中間,指著地圖部署道:「大野澤在北面的須句、郿邑處有大片遺存,如今雨季剛過不久,濟水、濮水流經,所以極其泥濘,而且叢林灌木密集,只有幾條狹窄的堤道可以行軍,離開乾燥的塗道數里便無法下腳紮營。這便是此次吾等抵禦齊軍的東部防線,由雨水和湖沼造就的天險!」
第385章 賜爾玈弓
「還是古時的戰事好,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不憑藉險要關隘來作戰。那時候戰勝也逐奔不過百步,戰敗也縱綏不過三舍,領軍的將領都是講禮的人。他們對敵人也會哀憐傷病,是以明其仁也,戰前成列而鼓,是以明其信也,爭義不爭利,是以明其義也……」
范邑大夫有些古板怯懦,對以往的貴族戰爭十分懷念,拼命的事情交給國人庶民,貴族只需要在戰車上放放箭,和對面相識的將領打了照面,相互間還能敬個酒,夸一誇你戈矛不錯,新鑄的?馬兒俊美,新買的?
「可現如今,爭野以戰,攻方都是不覆滅邦國誓不罷休的架勢。爭城以戰,守方也沒了坦誠相戰的舊俗,生怕城牆不夠高、殺人的器械不夠銳利,無所不用其極,人心不古啊。如今齊國強大,魯國弱小,這是從數百年前太公、伯禽封於東國就有所預料的事情,就算將城牆加到萬徹也沒有用處。」
然而他在西魯諸位大夫、邑宰們討論如何藉助大野澤、濟水、濮水北注造成的湖沼地形坑齊國人一把的會議上公然懷古,雖非有意,卻有點指桑罵槐的意思。更何況這位范邑大夫一直認為抵抗齊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武裝化,再和齊國主帥達成協議,任由齊人長驅直入。
「小司寇方才詢問如何禦敵才能將損失減到最少,大夫們各有所言。但要我說,應當派使者去平陰、東阿求見齊師五鄉大夫,保證西魯關隘不設防,軍隊不列陣,任由他們進入。齊人此次戰事的目的是為了服魯,想必不會難為沿途諸邑,齊魯若是請平,吾等就再也不必飽受戰亂之苦了,戰後也會返還侵敵,何樂而不為……」
趙無恤手指輕輕敲擊案幾,別人還好,他卻絕對不行,一旦城破,他的一切都會瞬間失去,最好的下場就是被押送到臨淄和陽虎同志作伴。
會場上一時間寂靜了下來,已經有人在思索此事的可行性,這種投降傾向若不加以駁斥,少則有傷士氣,大則會讓好容易糾結起的同盟土崩瓦解。
於是坐於上首的趙無恤目視坐在末席上的宰予,宰予會意,當即站起來慷慨言道:「范邑大夫之言謬矣,這就好比兩人角牴,不去想著如何戰勝敵人就算了,哪有防備大開迎敵的道理?當年宋襄公就是帶著這心思與楚人相戰於泓,他拒絕半渡而擊,所以遭到慘敗,傷股而死。若非其後晉文公出現,中原諸侯早已紛紛淪為楚國的縣公,姬姓的社稷恐怕已經不保了,大夫的迂腐之言於如今戰事毫無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