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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生者當如斯
且不說這「天下之通喪」只是孔子的主觀認識,實際上各地風俗均有不同。若是死者的家屬全都服三年之喪去了,哭泣衰減去了,誰來種地,誰來入伍,誰來建設成鄉?
所以,這一點是沒商量的,於是趙無恤便給子貢上了一課,試圖扭轉他的三觀。
「我曾聽說,孔子好復古,那麼三代聖王時的葬埋之法,子貢應當是知道的。當時死者既已埋葬,生人不當久哭,而應趕快各司職守,人人各盡所能,用以交相得利。」
「所以,在成鄉之內,復古禮是必須的,但我要恢復的,是三代之時的聖王之禮,父母死,三月之喪而止!兄弟死,哭喪三日而止!」
子貢啞口無言,三代古禮?
夫子曾言:「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
連千年前的夏禮、殷禮都漸漸不可考證了,唐堯虞舜時的,又能從哪裡查實?君子這是在信口亂說,還是趙氏作為千年古族,下宮守藏室里真的保有文獻?
總之,對於現實至極的趙無恤,夫子那一套說辭,似乎不太容易說服他,此次的進諫只成功了一半,叫子貢心中不免有些遺憾。
趙鞅入虒祁宮時,還帶上了醫扁鵲、樂靈子去為樂祁診治。而扁鵲的兩個徒弟子陽、子豹,則受了趙無恤之邀,前往成鄉,為前些日子受傷的鄉卒們做後續治療。
所以,立冬之後,當子陽和子豹來到成鄉時,便見到剛剛將親人入殮,高呼「魂兮歸來」的成鄉民眾。他們已經擦乾了慟哭三日的眼淚,開始收割粟米,為豐收而微笑。
因為君子在主持隆重的葬禮和祭奠儀式後,對他們說了這麼一句話。
「逝者長已矣,生者當如斯!」
死去的人已經離我們而去,活著的人,要更堅強地好好的活下去!
之前大戰,敵人選了平坦的粟米地集結、衝鋒、撤退,毀掉了千畝田地,要放在以往,這些損失都得國人們自己咽下。
但這次不同,君子頒布了「補貼」之法:凡是在戰時受到的經濟損失,如房屋倒塌,田畝被毀,牛羊死傷等,都可以向計吏僑和鄉司徒報備,鄉寺將在核實後一一補償!
所以子陽、子豹到了成鄉後,先是對這戰後民生的迅速恢復大為驚奇,一路上只見民眾自發驅趕淪為氓隸的俘虜們修補牆垣,收割粟米。而在踏入新設置的「醫館」後,兩人就更加詫異了。
現在的北方雖然被晉、齊爭霸的陰影籠罩,但仍算是處於較為和平的年代,加上諸夏之間好歹得有點《司馬法》里強調的道德底線,所以戰爭的規模和殺傷較小。
但在南邊,已經華夏化的楚人,還有絲毫不講禮儀的野蠻吳人,三年前才有過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橫屍千里,殺人盈城。醫扁鵲也帶子陽、子豹去過戰亂中心的唐、蔡一帶,進過幾處安置傷員的營房,在醫扁鵲指導下,親自體驗過對瘍傷的治療。
漢字的「醫」字和「疾」字都從「矢」,即箭鏃,所以從醫學最初產生開始,就和戰爭有密切的關係。
在諸侯各國,官方的醫生分為四種,即:食醫,負責貴族的膳食調養,相當於古代營養師;疾醫,負責為國人治療頭疼腦熱等疾病;獸醫,掌療園囿和廄苑裡的馬匹、牛羊疾病。
最後,則是瘍醫,掌金瘍、折瘍、腫瘍、潰瘍之疾。這四種瘍,分別就是金刃開放性傷,骨折傷,受鈍器敲打的局部腫脹、皮下溢血,還有外科感染,所以,瘍醫相當於後世的外科醫生。
但受傷後立刻得到這些專業外科醫生的救治,這是尊貴的士大夫們才得以享受的。一般的士卒,就沒這麼好運了,他們雖然不會被立刻遺棄,但也只會被分配給技藝較差的巫醫、方士看管。
通常,在諸夏軍中,每一師都設置有「方士三人,立百藥,以治金瘡,以痊萬病。」不過對這些半巫半醫的同行手藝,醫扁鵲和他的兩名弟子,都是十分看不起的。
所以,當時在唐、蔡傷病營里的情形,子陽和子豹永生難忘:百十名傷卒面容呆滯地躺臥在幾間昏暗營房的通鋪上,入目皆是橫流的污血,空氣中瀰漫著腐爛的臭味,哀嚎聲、哭喪聲充斥著狹小的空間。
這時代的武器通常不足夠致命,每次戰後,往往會造成部分死者,以及更多的傷者。
破了肚腸,斷了腿的重傷者,就直接抬到屍體坑外邊等死,任由其哭號聲越來越小。
受了四種非致命傷的,就會被巫醫、方士簡單處理傷口。一般是草木灰加水調成糊狀,敷在傷口上,再蒙上隨便找來的葛布,足以止血。
然後,就得聽天由命了。
受傷者往往會因為傷口惡化而死掉,不死的,也會整條胳膊整條腿都爛掉。對傷者在接受治療後,痊癒和慘死兩種不同結局,巫醫和方士們,甚至是專業的瘍醫都搞不清原因。
他們一般認為,這是鬼神在作祟,也沒想到什麼好法子,只是讓傷者本人和家眷日日祈願,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大司命、少司命饒恕上。
所以最初時,子陽和子豹以為,這個偏僻小鄉,只有幾個野巫祝,雖然已經從下宮調了幾名瘍醫來,但情形恐怕和唐、蔡一帶治療創傷的手段差不多。
然而,倆人卻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