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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到如今,史墨等人能依仗的,也只有那點道德禮法了,他語重心長地說道:「有國有家者想要世代傳承延續,在於德行,不在兵多將廣,山河險固,還望將軍慎重,不是所有事都能用武力來解決。」
「太史說的不錯,如今晉國的軍政之事,不需要刀兵,而需要宴饗,既然國君出於種種考慮不希望我去新絳,那太史且回去告知魏伯,就說我且在舊絳休兵歇息,設下筵席等他來共聚,事關晉國的未來,趙魏兩家需要好好談談!」
趙無恤似乎退讓了一步,但隨即又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若魏伯肯不願來,那我作為晚輩,便自能自己尋上門去了。」
……
傍晚時分,約定趙軍在舊絳期間一切消耗都由舊絳提供後,太史墨匆匆西行,去往西面兩天行程外的新田匯報情況。而趙軍則在舊絳國人忌憚疑惑的目光中大咧咧地在城外紮營休憩,趙無恤才脫掉悶了一整天的鞮,帳外便有人來了,而且一來就是一群,有王孫勝、石乞、田賁等人。
石乞、田賁這些激進派將吏一進門,便齊齊下拜道:「主君,我三萬大軍已經兵臨舊絳,往西急行軍一天就是晉都,郵無正司馬也已經從谷道繞過霍太山,不管沿途屬於魏氏的呂邑阻攔,直插新絳,如今也已經抵達平陽附近。而魏氏在絳都周圍的兵力滿打滿算,加上搶先駐紮周陽防禦我軍的魏駒部,不過兩萬餘人,若急擊之,趙氏必破魏軍,則晉國便可全部歸屬將軍了!」
趙無恤沉吟片刻後表示知道了,讓他們統統出去,只留下剛才沒有說話的王孫勝一人,問他對此怎麼看?
「將軍若下定決心滅魏,撐著這個冬天徵召兵卒不休憩,忍著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倉稟耗盡,強行進攻,到明年應該就可以將全取河東了。若韓氏捲入,戰爭可能會延長到後年,若秦、楚、鄭捲入,那此戰就綿長無期了。縱然以趙氏之強,連續作戰五六年,也會民生凋敝,怨聲載道……縱然最終勝利,只怕也會失了民心,加上趙氏中心在河內、晉陽,距離河東太遠,到頭來反倒會便宜了別人。取之易,守之難,就像當年吳師入郢一樣,看著威風八面,到頭來好處卻不多。」
「說得好!不但要奪,還必須守。」趙無恤一直認為王孫勝也是一個王霸之才,而且並非必須依靠別人,他就算自立門戶,也有可能成為雄霸一方的諸侯,甚至是自己的對手……
不過至少現在,這個年輕人的路,還長著呢。
「所以我才打算用大軍逼壓國都,對國君和魏氏造成危機感,脅迫他們向我低頭,按照我的想法重新構建晉國的格局和未來。」但這個度又得適量,不能讓韓氏覺得我太霸道,因為懼怕而遠離,也不能讓晉國的威儀完全碎裂掃地,造成三卿徹底分裂,讓三分晉國提前上演,那不是趙無恤的初衷……
他的目標只有一個,趙氏代晉,列為諸侯!這便是趙氏的唯一策略,他想要的是整個晉國,趙魏韓,河內河北河東晉陽河外河西,一點都不能少!
縱然要實現這個目標需要走很多路,突破物質基礎,突破時代限制,還有深埋於人們精神里名為「禮法」的重重阻礙。但他能等,他還年輕,三十歲不到,有充足的本錢和時間。
「是個人都會利令智昏,但如今魏侈父子也該清醒清醒了,經過四年內戰,舊時代的卿族鬥爭方式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沒有溫情脈脈,沒有姻親世交,國君之命起到的作用越來越小,聯弱抗強也不如他想像中的有效,資歷和年齡更不值一提,取而代之的是兵強馬壯者執國命的新局面。他們若不想讓我真的兵臨新絳,讓魏氏徹底陷入被動,就必須乖乖過來,在盟約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接受由我,由趙氏主導的晉國新秩序!」
第809章 魏策
「趙無恤邀魏卿赴會,為何寡人也要一起去?」
新絳東門外,晉侯午端坐在金碧輝煌的大車中,他的「侯伯」之駕足足有六匹馬拉著,足以比擬天子儀仗,交龍之旗抖擻飄揚,可這位國君的臉上卻不怎麼好看。
說來當今晉侯也是可憐,弱冠之年繼位,雖貴為國君,卻被六卿當成少年,一直養在深宮,未曾經歷風雨,前後被魏舒、范鞅、知躒等強卿架空。到了而立之年時,又碰上了百年不遇的大內戰,歷經了一場新絳城中的血腥廝殺,還未來得及喘口氣,迎面繼而又要面對來勢洶洶的趙無恤,他愁得都快少年白了。
魏侈倒是言之鑿鑿:「如今趙無恤勢大,君上也認可了他清君側的旗號,故而他挾大勝之勢而來,郊迎也合乎禮法的,舊絳,正好是公室畿內的邊緣。」
「話雖如此,可若他起了歹心,要加害於我;亦或是想要學對待魯君一樣,將我挾持起來,帶回太行以東圈養在行宮號令卿大夫,那該如何是好?」想到魯定公的悽慘處境,晉侯午不由打了個哆嗦,知魏兩家過去在他耳邊沒少說趙氏的惡處,其中就包括他對魯國公室的不臣。
魏侈保證道:「趙無恤絕不敢如此!若有此心,他早就逼進新絳,圍城叫囂了,也只有國君在,才能讓他收斂不臣之心,非分之想,安分地撤軍離開啊……何況那邊不止趙無恤一人,魏氏會派大軍護送,韓氏家主韓虎稍後也會趕到。而且君上是以去舊絳巡視、祭祖為名出發的,絕不會在史書上留下任何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