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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禾罵聲不止,想尋求邯鄲稷的支持,誰想在甲冑外披麻戴孝的邯鄲小家主,居然也露出了畏懼的神情。
「還是先退為好,暫退半舍,回牧邑背靠城邑與之對敵,這樣能多些勝算……」邯鄲稷氣勢一泄,他身後的邯鄲哀兵們也從悲憤變成了惶恐。
邯鄲稷起兵報父仇?在這一刻成了個笑話。
軍隊的虎符在這位劉司馬手中,范禾無奈,只能允之。范、邯鄲聯軍也算精銳,這時候前軍變後軍,在大平原上也沒什麼阻礙,就這樣開始小跑回撤。
於是一場氣勢洶洶的突襲,就這麼變成了追殲戰,攻擊者被人反過來追得狼狽不堪,好在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行軍,輕車熟路,也不至於一下子崩潰。
但范、中行聯軍並沒有和預想中的一樣成功跑回牧邑。
打了綁腿和不知綁腿為何物,有騎兵騷擾和沒騎兵掩護,帶著必勝信念前進和帶著避戰心思逃跑,日行四十里和日行五十里的區別頓時顯現了出來。
他們在一處離牧邑僅有十里的地方被敵人展開的前鋒追上,又被兩支騎兵隊阻了去路,只得再度匆匆掉頭,列陣對敵。
一回頭,邯鄲的兵卒們驚恐地發現,對面的兵卒步伐也緩了下來,那些兩里開外,尚看不清臉的敵方軍吏們大聲喝道:「六步、七步,乃止齊焉!」
而那名身披玄甲,戴長羽胄的敵方主將則帶著擎玄鳥旗的侍衛於陣前縱馬掠過。
「這是什麼地方?」
望著近處馬蹄踐踏下的農田阡陌,遠處驚恐地四散逃跑的農夫,還有地平線上的畝畝桑林,趙無恤心中突然一動,問身邊的斥候道。
那名年輕的斥候手上持有簡略的地圖,他掃了一眼後抬頭應道:「主君,此地名為牧野!」
第632章 牧野洋洋(上)
牧野,在殷周之際,這是個具有特殊含義的地方。
「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於牧野,維予侯興……」
身臨其境,趙無恤腦中不由響起《大雅·大明》那昂揚的曲調,牧野之戰在周人的頌歌和銘刻中朦朧不清,在恢宏詩意背後,卻是「血之流杵」的廝殺。
在趙氏流傳的故事裡,刑徒、仆隸、百工……短短三日內,帝辛從朝歌王畿湊集整整十七萬人!趙無恤仿佛能看到,殷商那全然是烏合之眾的白色方陣在牧野肅立,與旗幟火紅的周人對陣。
當時戰況劇烈,仿佛天地間幻出如金的電光,划過殷商的俥馬;又似化出如火的赤烏,盤緣在姬周的車駕……震耳欲聾的嘶喊和鏗鳴交響而起。
結果自然是殷商慘敗,趙無恤祖先季勝的兄長惡來作為指揮官,就死在這片原野上。
今時今日,昔日布滿原野的鮮血和屍體讓土地變得更加肥沃,范氏的民眾在其間開闢經營,將戰場變成桑田,一副田園詩歌的景象,只有農民從田間地頭拾得的殘缺戈矛、殘缺骸骨訴說著曾發生的戰事。
在這片土地平靜了整整六百年後,再度有一場大戰發生。
牧野旁無丘陵,又無險阻,這一日傍晚,范、邯鄲的軍隊被趙氏數千之兵尾隨至此。那些趙兵看上去既眾且武,騎兵翼范、邯鄲兩軍兩旁,依靠速度騷擾阻撓,小隊持短矛和鉤鑲的分卒獵其前後。
在被敵軍步騎追到兩三里開外後,劉香被迫調頭接戰。
「若能撐到天黑,或許有機會突圍而走……」劉香看了看即將西沉的落日,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履行責任,指揮布置。
他硬著頭皮讓邯鄲兵卒各出兩千人,分為左右兩翼,而范氏的車陣部署在中間。范氏帶的戰車不多,他們畢竟本是帶著攻擊孤城棘津的心思去的,誰能想到趙無恤卻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現在大河北岸。
所以劉香也不敢讓人去主動沖陣送死,而是設了防禦的四武沖陣。
時間有限,戰車雖然被當成營壘,卻排得一點不有序,而是歪七八糟,看得出部署匆忙。
聯軍的陣線是內凹的偃月型,中間凹,兩翼凸。以善射聞名晉國的范氏弓兵配置在車後,披甲的邯鄲兵卒則被匆匆拉了出來,毫無建制地擠在車前。劉香打算讓弓手躲在車後輪流放箭,壓制對面的趙兵全線,而兩翼的邯鄲族兵則持長兵架起戈矛來,阻止住那可怕的趙氏騎兵突擊。
好歹要拖到晚上,天一黑,就有突圍的機會。
然而劉香想法雖好,一旦開始接戰,戰局便開始急轉而下。
那些車後的近千范氏弓手驚恐地發現,對面的趙兵一點不慫,尤其是排在靠前的精兵武卒,追到一里開外,稍作停頓,列開陣型後抬著長矛就衝殺過來了,其勢看似不可阻擋。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他們顧不得等待軍吏下達命令,對方還在兩百步外,就匆忙從車後站起身來,拉開弓將輕箭射出。
這些范氏徵召來的弓手都是在朝歌周圍通過鄉射選拔出來的善射者,驚慌之下他們反而射速大增,密密麻麻的箭支持續射出,拋向對面趙軍陣線,一時間空中出現了飛蝗般的箭支。
可惜,這使得箭的準度和力度大減。
趙兵很快進入百步之內,中箭者不少,死者卻不多,趙氏武卒人人披甲,不少人還戴著胄,尖頭的輕箭對他們有威脅,但要射死是不容易的。不斷有前排邁步的矛兵倒下,但很快就被拖到後方,自有隨軍而行的靈鵲醫者治療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