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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衛國小邑已經得知晉衛和平的新消息,但仍然閉門警惕,只是按照衛侯使者的吩咐,提供部分人力糧秣,防晉軍跟防賊似的,畢竟此國軍紀不佳是出了名的。
趙鞅身穿戎裝,甲冑未卸,扶著劍站在戎車上,中軍司馬郵無正御。
接近甄邑地界後,沿途道路兩邊的田中黍麥青黃相間,已有二尺余高,長勢喜人,田中不時見有農人勞作,與大河西岸和濮陽一帶被晉軍肆虐的衛地相比,這裡竟好似不聞戰事,如世外之地。
這令趙鞅、郵無正等十分驚奇。隨行的狼盂大夫竇犨說道:「我本以為趙氏君子攻略此邑,定然是經過一番血戰的,卻不料竟是這一番太平之景象!」
正說著,負責斥候探路的侯奄張伯甫遣人來回報,說是前方十里處的廬舍有人打著趙氏的玄鳥旗在等待。
趙鞅在車上捋須道:「定是吾子,全軍加速前行!」
待到漸漸看得見前面低矮的塗道廬舍時,那邊果然有百人的整齊卒伍在列隊相迎,遠遠就有人乘車過來,上面的主人還在不停踮起腳拭車而望。見到趙鞅後,那位身穿白底黑玄鳥紋服飾,戴玄冠的少年君子面色一喜,便從車上一躍而下,兩步並作三步,在趙鞅戎車前下拜。
他聲音有些哽咽:「不孝子無恤拜見父親!」
趙鞅望著地上不顧道路泥濘,毫不猶豫地稽首下拜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
時間已經接近六月下旬,距離趙無恤作為小行人離開新絳已經過去了大半年,期間出現了巨大的變故。趙鞅面對五卿的一致聯合驅逐無恤,竟然無力與之對抗,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如今范鞅大病,知伯隱忍,將不少政事分予中軍佐趙鞅處理,他也漸漸開始扭轉劣勢,獲取了不少權力。
趙鞅同時開始積極為在外的庶子謀劃,試圖再次通過公議讓他歸來,但五卿,尤其是死了兒子的范吉射對趙無恤已經生出了忌憚之心和恨意,在這件事上與趙鞅意見相左,幾次公議都以爭吵而告終。
不過叫他安心的是,趙無恤也並未坐等,他漸漸在宋國有了立足之地,並在晉國攻衛的大勢中奪取了甄邑,間接幫了晉軍的大忙。看得出此子並未因為被逐而灰心,而是在奮發直上,這讓趙鞅比起在國內時,更加覺得此子不俗,只是連趙鞅也有點摸不透,看不懂他未來的道路會怎麼走。
趙鞅心中暗暗想道:「《泰卦》雲,無平不陂,無往不復,艱貞無咎,勿恤其孚,於食有福,誠載斯名。」
無恤之名,暗示著凡事都有反覆波折,這並非趙鞅取的名字,卻仿佛一個預言,此子在過去兩年裡大起大伏,竟然頗合此意。
「起來罷,蹬車與我同行。」趙鞅心情複雜,有激動也有遺憾,出口卻是輕淡無比。
「唯!」
車軲轆緩緩滾動,趙無恤上車後侍候在車右位置上,趙鞅斜目望去,只見無恤白色的深衣已經髒了一大片,他長相早熟,所以面容比起大半年前沒有太大變化,只是曬得黑了一些,也多了幾分堅忍和成熟。
「一晃眼,你很快就要虛歲十六,英武精悍之氣更勝往日了。」
父子二人一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過去半年發生在宋國曹國的事情趙鞅通過簡牘往來已經比較清楚,他感興趣的是甄之戰的經過。
「奪邑之戰取巧,但廩丘齊軍戰力不俗,你竟然能以五百之眾擊潰三倍之敵,甚至還能俘虜近六百餘人,著實不易,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兩個月就將半數新募之卒打造成了一支強軍。」
趙無恤謙遜地回答道:「好讓父親知曉,兩個齊兵可以輕鬆對付三個新募的武卒,因為彼輩邦國富足,裝備不差,且擅長技擊,還有數次徵召的經歷。但是,一百名武卒不會懼怕一百名齊兵。兩百名可以打敗相同數量。五百名武卒可以輕鬆擊潰一千五百齊兵。戰勢、紀律和陣法的作用就是這樣大。」
「戰術、紀律和陣法……不錯,吾子已經是一個知兵之人了。」
趙鞅聽了戰役的經過後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前方的郵無正也在不斷頷首。
「能將下臣所說的齊人特徵和應對之策靈活利用,君子可謂善用兵者也。」
趙無恤口中謙虛,眼睛卻瞥向了在路途左右游弋的趙氏輕騎士,這是一支仿照成鄉輕騎而組建的新兵種,從裝備到選士幾乎完全複製。他們人數不過百人,騎手也多選圉人、牧人以及晉陽一帶的戎狄擔當,總算是一個好的進步,提前兩百年推廣胡服騎射的趙氏會帶給這個時代怎樣的變動?著實令人期待。
他雖然不在國內,但之前在成鄉打下的基礎卻在持續發揮作用,成鄉模式現在已經漸漸在下宮和晉陽推廣開來。據張孟談說,亭驛遍布道路,代田法被廣泛利用在春種上,趙瓷也一窯接一窯地開燒,為趙氏賺取源源不斷的財富,有了底氣後好推動趙鞅謀劃已久的新畝制改革。
而另一方面,對於趙無恤在甄之戰里玩出的新花樣,趙鞅讚嘆之餘卻也清楚,要實現大量職業募兵的前提是財源充足,現在趙氏還無法承擔得起大規模的武卒。
他望著這片廣袤而肥沃的濮北平原道:「為父便實話實說了,此次攻衛你奪取甄邑,擊退齊國援兵,算是立下了一份功勞,但還遠遠不夠。支持你歸國的只有國君,其餘五卿則會極力阻止,這份功績還不足以說服他們,往後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