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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柳下季大夫如何了?」
在入宮門前,孔丘見來迎的不是柳下季,便不忘關心起老友來。但他卻被告知,柳下季因為盜跖的事情被牽連。雖然魯侯並未怪罪,但在季氏和孟氏,還有國人的輿論壓力下,柳下季辭去了司儀之職,只有大夫之爵被保留。
孔丘默然,整理衣襟走進公宮的大門,他三步一拜,九步一叩,鞠躬如是也,一副謹慎而恭敬的樣子,好像此處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似的。
他的一些奇怪舉動讓有司看得目瞪口呆:站,他不站在門的中間;走,也不踩門坎,顯得小心翼翼,也走得極慢。
年輕的有司有些不耐煩,便無奈地回頭說道:「先生,這都是宗周的舊禮,從先君桓公之後便漸漸不沿用了……隨我速速進入即可,君上可要等急了。」
「此言差矣,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
孔子以此言回應後,依然如故,有司只能翻了翻白眼,上堂告知孔丘已到時,與魯侯說起此事,他認為孔子這是故意在國君面前諂媚的表現。
「此人偽詐!」有司是魯國公族之人,是魯侯親信,所以便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印象。
魯侯卻不置可否:「或許是大忠似偽。」
等孔丘受召喚,登堂入室覲見,魯侯仔細打量這位髮髻朝服穿戴梳理整齊,卷鬚及胸的高大名士。
卻見他提起深衣下擺向堂上走的時候,恭敬謹慎得不行,憋住氣好像不敢呼吸;走完了台階,向前迅速趨行了幾步,姿態像鳥兒展翅一樣。看到國君時,他臉色立刻莊重起來,腳步也加快了,說話好像中氣不足,不敢大聲。言畢後退,走下台階後,他眉宇這才舒展開來,仿佛怡然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與魯侯問對,則又恢復了恭敬而不安的樣子。
一舉一動都仿佛有規有矩,魯侯見孔子不以名士而倨傲,對待自己極其恭謹,心裡很是滿意。卻故意問起他刻意用在魯國幾乎已經消失簡化的宗周舊禮,是否真如有司所說的是想要「諂媚國君」呢?
孔丘無奈地搖了搖頭:「好讓君上知曉,下臣完完全全按照周禮的規定去侍奉君主,卻被別人以為這是謅媚呢,悲呼,周禮不行魯國久矣……」
魯侯倒是挺高興,從他繼位開始,還從未有人這樣對他恭敬過,這叫他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君主威儀!
「寡人今日見先生,聽汝言,觀汝禮,始知諸侯之尊貴也!」
他兄長魯昭公在位時,孔子就已經在魯國小有名氣,所以二十多年前孔鯉出生時,魯昭公還賜鯉魚,當時孔子不過一下士耳。但當時還是個悠閒公子的魯侯宋並無野心,整天只對衣服美食,齊地美人感興趣,也從未起過與此人往來的心思。
孰料之後風雲突變,一場內亂後,他被扶持上了諸侯之位。先是被強勢的季平子完全架空,然後則是陽虎逼壓,直到被趙無恤在五父之衢救出,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現在不同了,季氏孟氏暗暗敵對,叔孫州仇才從費邑死裡逃生,正處於部曲散落,家臣不服的狀態,三桓之外,還有晉人趙無恤在西鄙的強勢崛起。
魯侯平日表現得有些愚鈍,其實並不笨,只是希望裝傻保身而已。
他從這局勢里窺見了一絲機會,但仍需要一個人來輔佐,施政。趙無恤曾是人選之一,但此人儘管救過他,畢竟是個外來人,不可信任。
就在這時,費邑歸順的消息傳來,看到首功之臣的名字後,他才想起了柳下季請辭前多次推薦過的那人,便果斷以冊爵授勳為藉口召見了孔子。
見到真人後,魯侯倒是對孔子這一套很受用,覺得這果然是一位人才,能讓自己在三桓虛弱時重振魯國君權的大才!
於是魯侯開始問政。
「孤不天,致使魯邦國運多舛,如今北有強齊,南有大吳之國,東夷莒、邾二邦未滅,內部則是盜跖橫行,陽虎占據灌邑,三桓也只謀私室,不肯公忠為國。現今的魯國一如重修的魯宮般百事俱廢,新政待興,寡人有意振作,敢問要如何治魯,才能恢復僖公之時千乘之國的強盛,讓『淮夷蠻貊,及彼南夷,莫不率從,莫敢不諾』的場面重現,請先生教孤!」
說完,認認真真地朝孔子一拜。
孔子連忙避席還禮,答:「當以禮治之。」
魯侯嫌太簡單,又問原因。
孔子說:「魯乃是周公之國,行周公之政,克己復禮是理所應當的。像晉、鄭一樣,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不知恥,不能稱之為治道。若是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民眾有恥且知曉規矩。這規矩是什麼呢?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寡人得而食諸?」
魯侯聽得眼睛大亮,他倒是覺得自己和兄長魯昭公頗為不同,是個合格的國君。但三桓之流,卻根本沒個臣子的模樣,先公然廢立國君,又四分公室,隨即八佾舞於庭,甚至公然與自己的兄長魯昭公作戰,以臣逐君,使其死於國外,歸葬時墓葬規格和位置還被單獨遷到一邊……
這是何等的僭越!簡直就如這孔丘說過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他開始舉出中都為例子:「寡人聽柳下季大夫說國你在中都的施政,當地有養生送死之節,民眾按長幼年歲吃不同的食物、士按照能力強弱擔任不同職務,於是男女別塗、路無拾遺、器不雕偽。這樣的制度施行一年之後,西方曹、衛的一些都邑都紛紛效法……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