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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政說的不錯,那一戰,真的是僥倖,鄭國的僥倖!因為與鄭軍作戰的僅是趙軍偏師,以及宋、曹的吶喊助陣者。即便如此,吾等也在宋之亂里取得完勝,若當時盡起精銳,恐怕游速將軍就無法順利撤離了。」
「這麼說趙氏還惜力了?」駟歂冷笑,一副不相信的模樣,氣勢卻沒方才盛了,鄭國最能打的卿是趙無恤的手下敗將,這是不爭的事實。
子貢向前踏出一步,舉袂道:「不錯,當時惜力,此時也惜力,還請執政想一想,那時與鄭國為敵的東趙,僅有西魯一隅之地,可現如今呢?」
卻見子貢伸手東指:「在東面,我家主君乃魯國執政,代魯侯轄魯全境百萬生民,包泗上諸侯而統之。」
他又揮手西顧:「在西面,主君成了趙氏世子,有封輿千里,晉陽之駿馬,河內之糧秣,邯鄲之甲兵,都能隨意調撥。以趙兵之強,太行、軹關之固,西可擋晉侯、知伯之兵,以魯國泰山之險,東可御齊侯鋒芒。如今這兩方都沒什麼進展,故而才催促鄭國出兵,好在南邊打開局面,這是希望鄭國為晉齊火中取栗啊!」
駟歂不由無奈地嘆息,若非趙氏一下子變得如此龐大,一旦東西合一,就會讓鄭國邊上多一個兩千乘強國,他們又何必一定要捲入戰爭,想扼殺此邦呢?
子貢間不容髮,繼續道:「更別說趙氏在內還有韓氏為輔佐,在外則有宋國為袍澤。」
駟歂很不屑地說道:「宋不足一提,鄭宋交戰兩百年,鄭幾乎都是勝的,何況現在宋國已經衰弱,主少臣疑,牝雞司晨,神鬼遍地,這就是國將亡,問於神是也……」
子貢反駁道:「不然,宋之亂,宋國的確力量大損,但政局迅速穩定下來,死者厚葬,傷者厚養,勞者相饗,兵卒吃飽喝足並得到饋餉。」
「戰後雖不幸遇到災荒,在魯國幫助下很快緩了過來,失去親友的人在巫祝的組織下停止哀嚎,共同分擔憂患,加緊耕田勞作多生資財。宋國君臣敬重鬼神,對天災憂慮恐懼,早晨很早上朝,晚上很晚退朝,用低下的言辭和厚重的禮物,四面派使者向諸侯求和,同趙氏、魯國結為同盟,與曹國、楚國盡棄前嫌……」
「如今宋國已經恢復了大半元氣,國內殷實,外交成功,他們處心積慮,把防範鄭國當作要務。值此之時,攻宋無利可圖,甚至連將他們從濮南地趕走也很難做到,我說的可對?」
駟歂默然,過去幾個月里,鄭國也不是沒對宋國進行過試探性的進攻,宋軍雖然打不過鄭軍,可守城卻也是一流的。他們在濮南地遲遲無法打開局面,正猶豫著要不要進行全面動員呢,趙氏那邊就已經打敗范、中行、邯鄲三家,回師朝歌了。
這下,鄭國的戰略就有些尷尬的,不盡全力打不下,盡全力損耗自身力量。
子貢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微微一笑,「當今之時,宋未可伐,若執政執意要與趙氏為敵,最大的可能是執政強起兩萬鄭兵東進,然後受阻於濮南、濟西。我家主君大可先帥兩萬大軍揮師南下,與鄭國會獵於此。趙軍已經擊敗過游速將軍,擊敗過齊國大軍,擊敗過范、中行,我想執政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吧?到時候二主演兵,伏屍萬人,斬艾生靈,鄭國非但得不到利益,還會有喪師之危!」
駟歂這會有些坐不住了,怔怔地看著子貢,但他這個人不願意服輸,所以惡狠狠地說道:「久聞端木賜善於狡辯,果然如此,我應該在你說話前,就割掉你的舌頭。」
子貢渾然不懼,「等我為執政分析完利弊所在,再割了我的舌頭灼為美食不遲,賜亦無憾矣!」
……
國士啊,這個端木賜,真是一位無雙國士啊!
駟歂不得不承認,自己憋足了勁演出來的氣勢,居然被子貢的隻言片語便戳穿了。鄭國不弱,但也沒他之前吹噓的那麼強大和自信,尤其在面對趙氏,這個百戰百勝的卿族時。
當然,嘴上是不能輕易服輸的,駟歂和商人打的交道不少,知道這時若順著他們的節奏走,這些貪婪的商賈一定會蹬鼻子上臉,想從你口袋裡多奪取一些錢帛的!
故而駟歂氣哼哼地說道:「我只知道,鄭國的利益在與宋交界的隙地,在濮南、濟西。」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盯著子貢道:「趙氏若能以這三處交割給鄭國,鄭一定會停止進攻……甚至會考慮加入趙氏一方!」
鄭國歸根結底,還是一個投機者的性格,若能不交戰就獲得利益,何樂而不為?大不了好處到手後再反悔,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若能順便離間趙宋關係,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他們鄭國,是絕不會和宋人呆在一個同盟里的!
但始料未及的是,子貢竟正色道:「執政怕是想錯了,趙宋雖為姻親,卻主君不能強求宋公辱於貴國。」
駟歂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再度拍案怒道:「那你這次來,號稱攜芍藥以求鄭國之誼,結果卻兩手空空,連東邊的一城一邑都不願給,就想憑一張嘴說服我?」
子貢躬身道:「執政勿急,外臣當然不是空手來的,我奉主君之名贈送鄭國一份大禮,不過……」
「雖然這禮物也是土地民眾,卻不在東面,不在宋國,也不在濮南和濟西……」
「你所說那片土地在何處?」駟歂猜過子貢會拒絕,會討價還價,卻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