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闞止道:「所以主君在殿上才推掉了加封的領地,藉口是叛臣未滅,何以加封?費邑公山叛黨還在負隅頑抗,而有些人也沒主動來曲阜朝見君上,恐怕是生出了不臣之心。」
趙無恤將冠冕交給侍女,扭了扭被它們壓得有點酸的脖子:「封地不急,我的兵卒占領了大半個魯國,缺的無非是國君的一紙策命,在完全控制魯國前,暫且先這樣罷,吃相太難看反倒會惹來嫉恨和不滿。」
等魯國只存在他一個聲音後,魯侯還敢不給?
趙無恤入室內換下沉重礙事的朝服,而闞止作為親近家臣,也跟隨入內,這是少數人的特權。等侍女豎人退下後,他才問闞止道:「這幾天裡,季氏可還老實?」
第562章 千金市馬骨
闞止這幾日可謂意氣風發,他本來是闞邑邑宰之子,算起來不過是個高級的士,但在西魯時,卻做了趙無恤的監察吏,風行各邑,遇有不法之事便記錄在案,那些西魯的大夫畏他如虎,賄賂、奉承、討好絡繹不絕。
但他有自知之明,陽虎離開前的那段譏諷猶在耳旁,自己當然不是虎,而是趙氏乳虎手下的一條忠犬,讓咬誰就咬誰。所以一直以來闞止都潔身自好,也日益被趙無恤看重,這次入主曲阜,就把他帶來了,雖然暫時只是在主君身邊打下手,但肯定是要大用的!
他笑道:「季氏哪裡敢不老實,他們的族兵剩得不多,還被全部繳械,宮室也被主君派柳下跖團團圍住,季孫斯連朝會都無法參加,而群臣也不以為怪。」
趙無恤沉吟道:「還真得感謝陽虎,他對季氏的架空削弱了這個魯國最強的卿,也讓他們在朝堂中威望掃地,我才能如此順利。」
闞止手掌如刀,往下一揮:「主君絕了叔孫氏的卿位,是否也要讓季氏消失?」
在闞止眼中,盜跖本就一身黑,就是用來做髒活的,更何況他被逐出曲阜也與季氏有關,若是能在趙無恤默許下報仇,一定會對趙氏更加忠誠!
一次失火,或一次盜寇流竄,便能讓季氏舉族覆滅!雖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誰幹的……
趙無恤搖了搖頭:「恐怕不行,叔孫氏人心喪盡,但季氏卻還沒有,季氏把持朝政已經四世了,國人們早已習慣。四分公室後,各地民眾也以季氏為主君,何況,在魯國還流傳著一個該死的預言……」
當年季氏先祖季友將要出生的時候,魯桓公讓巫祝占卜。巫祝說:「生男名友,在公之右;處周社、亳社之間,為公室輔臣。季氏滅亡,則魯國也不能昌盛。」
趙無恤道:「對這預言,我不信,但是魯人信。季氏將過去做下的一切惡事都推倒陽虎頭上,仿佛自己是被迫的,所以國人們還不夠痛恨他們,無法一時半會除去。」
「說來也對,這預言在季氏的有心傳播下流傳甚廣,連闞邑和西魯也人人皆知。」
趙無恤又道:「但這次的內亂必須有一個說法,得找一個禍首……」
闞止忽然靈機一動,試探著說道:「墮四都之事,是孔子提出的,論禍首,他算不算呢?」
趙無恤瞥了一眼闞止:「你是要我效仿仲尼誅少正卯之事,將孔子他戮之於東觀?」
「不,我只是……」
「子我!」
趙無恤語重心長地對親信說道:「我現在看似威風,實則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魯人很難接受一個晉人為政,舊族們無一日不想著推翻我,迫於軍事壓力才蟄伏起來。好在現在是隆冬,齊國不可能越過泰山發兵來干涉,所以我必須在這個冬天消滅割據者,同時讓魯國穩定下來,殺一人則舉國震,則殺之,殺一人則萬民怨憤,則不殺。此時此刻,我何苦殺一個已經無害的老叟為自己找惡名呢?更別說他在民間的名望還要高季氏一籌。」
何況,他才不會被闞止當槍使用,此人有些才幹,恰好又和子貢不對付,是用來制衡孔門弟子們的利器,但趙無恤可不允許他反過來想利用自己搞黨爭!
孔門的子貢、冉求、樊遲、公西華、宰予,他們雖是孔子之徒,卻有各自的見解。子貢貨殖、外交都在行,可謂之為商儒;冉求多才多藝,尤其擅長練兵,現在正率須句之師與孟氏對峙,同時看住齊人,可謂之為武儒;而樊遲、宰予,一個研究農業技術不亦樂乎,一個熱衷於挑孔子思想的刺,簡直是與儒家背道而馳。哪怕是最正統的公西赤,如今人心未安,趙無恤正需要他擅長的禮樂來包裝自己,畢竟連吳太伯入吳,也得斷髮文身,入鄉隨俗才能站穩腳跟。
這些人趙無恤都是準備大用的,他可不想一次性失去他們,就算是把孔丘當成吉祥物供養到死,也好過自己動手殺了他。
於是趙無恤說道:「我要否定的不是墮四這件事,是將這件事辦差了的三桓,放著費邑逆臣不剿,卻來尋我這個忠臣的麻煩,真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孟氏那邊我自有打算,至於季氏,還得你去走一趟,將我的話一字不漏,傳達給季孫斯……」
居室之內,聲音漸漸小了,只能看見趙無恤嘴唇微動,然後露出了一絲笑,隨後是闞止瞪大了眼,心中震撼不已。
上一瞬他還在暗想主君什麼都好,就是太過仁慈,做事總有底線,可現如今,他卻打心底里有些害怕。自打當上了卿後,主君這份殺伐果斷越發強了,自己還是要小心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