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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孫莊的死卻沒有陽生利落,他被斷頭台斬斷腰腹後,上半身居然還能動,一邊嚎哭,一邊紅著眼蘸著血,在地上寫下了幾個字,才一命嗚呼。
最後被押上來的,是首惡石圃,他被判處的是最殘忍的車裂……
車裂,也稱之為「轘」,春秋時,各國君主對那些弒君犯上的亂臣賊子加重處罰時,就採用車裂的辦法。公元前694年,齊國「轘高渠彌」;公元前598年,楚國伐陳國,將弒陳靈公的夏征舒「轘之栗門」,公元前551年,楚國又「轘觀起於四竟」。
若不是趙無恤改變了歷史,萇弘現在可不會穩坐臨漳學宮做大祭酒,每日玩弄樂器,夜觀星象,他也會被他深愛的周人車裂、抽腸,死相慘不忍睹……
石圃目睹了三個同夥的死,輪到他時,卻還算鎮定,在他的手腳被栓到與馬相連的繩環上時,他才掙扎了幾下。
趙氏的理官在宣讀他的罪狀,隨即馬鞭抽響,馬兒吃痛,分別向不同的方向拉,這樣可以把人的身體硬撕裂為五塊。
痛苦,從不斷的撕裂開始,石圃的骨骼在咯咯作響,臉上扭曲而痛苦。
「我已在烈焰中看到新台化為灰燼!」
「也將在黃泉里看著衛康叔的宗廟被推倒!」
「不出十年!」
他用最後的氣力瘋狂地大叫:「衛國五百年社稷!」
「也將隨石氏而亡!」
下一刻,四肢斷裂,血流滿地,白花花的腸肚也從被拉破的肚皮里流了出來,馬兒驚恐地嘶鳴,圍觀的衛國人,卻死一般寂靜,一言不發……
包括已經自縊的公叔在內,衛國五大卿族的家主,居然就這麼完了。
不止是他們,連早已預料到這一切的子路,包括事先知道結果的顏高等人,也震撼不已。
如果說,七年前公子陽生的死,只是貴族禮法的大廈上掉下的一片瓦的話,那今天五卿同赴黃泉,卻赫然是殿堂內轟然倒地的五根柱子。
或許一如石圃臨死前詛咒的一樣,衛國的社稷,也將搖搖欲墜,現在還硬撐不倒,只是趙無恤不想讓他們這麼快倒台而已,他已移花接木,讓同宗趙伊做了衛國次卿,接手這座廟堂了。
這時候,已經有百姓看不下去,捂著嘴陸續離開,他們中許多人也參與了動亂,跟著諸卿圍攻衛侯,如今諸卿被殺,他們卻被趙無恤饒了一命,不加追究,不由暗自慶幸。但那架血跡斑斑的斷頭台,將會一直立在市肆中心,讓每一個路過的人忘不掉今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們心懷敬畏。
對衛國新朝廷的敬畏。
子路也默默隨著人潮向外走去,也不知為何,在看到五卿的死時,他不像其他人一樣,滿心恐懼和慶幸,反倒感到了一絲痛快……
他雖然按照夫子的要求,去學禮樂,學仁義,但他貧寒的出身,以及二十年來屢屢受挫的仕途,讓他對大多數貴族懷有敵意的不滿。
「肉食者鄙!」這是每一個衛魯窮士的心聲。
所以在看到魯國三桓倒台,看到衛國五大卿族毀於一旦時,他沒有如夫子一般憂心忡忡,為「禮崩樂壞」而痛心疾首,反而在內心深處認為他們是活該。
「只是換湯不換藥而已……」他如此對自己說,去了五卿,又來趙卿,貴人依然是那些貴人,官府依然是那個官府。
但真的毫無變化麼?子路想起了在魯國發生的事,至少在那裡,先前被三桓鄙夷的窮士庶民,開始陸續走進朝廷,登堂入室。
「學而優則仕。」子路的小師弟,陳國人子張說的這句話,已經在魯國成為事實。雖然那些人學的,不盡然是禮樂仁義,還有鄧析的刑名之術,甚至是農耕、百工、數術,這些孔子眼裡的「小道」。而衛國接下來發生的事,不過是魯國十年來的翻版。
既然如此,舊的禮樂崩壞,也不全然是壞事吧?至少,吾等這些窮士,在趙氏的統治下,比以前更容易出頭。
子路晃了晃頭,驅散這種不好的想法,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則,他這二十年來為人處世的宗旨也會就此坍塌。他加快了腳步,朝西南方向走去,子路要去楚國葉縣,回到夫子身邊,將衛國發生的事告訴他。他會告訴他,趙氏投下的影子又籠罩了一個邦國,他們孔門子弟能去的地方,已經越來越少。
仲由腳步匆匆,而在塗道上與他擦肩而過的,是一位風塵僕僕的老者,他從南方來,竹杖芒鞋,腰帶長劍,站在朝陽下,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正望著舟船不息的衛渠頷首不已,仿佛能從那些行色匆匆的兵卒和商賈臉上,看出什麼來……
半響後,孫武露出了笑。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趙氏在東方,有戰事啊……」
第924章 禍亂之源
時隔數年未歸,魯國的春風還是那麼溫暖而熟悉,洙水之畔,趙無恤抬頭瞧了瞧北歸的鴻雁,心裡暗道,自己的歸宿不知是鄴,還是魯呢?或許,心安之處便是故鄉吧,還是在季嬴的小院子裡他的心才最為安定。
不過魯國同樣也有他的家人,他的妾室和長子。
趙無恤偏過臉看著與自己同乘一車的兒子,他又高了一點,趙無恤帶著姝來魯國,一年見不到親人幾次,更缺少同齡人陪伴玩耍的趙操可高興壞了,跑前跑後帶著妹妹遊覽曲阜風物,還動用私庫,給她置辦各種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