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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姬覺得此言有理,可又面露難色:「但君上已發詔令,要立公子壽為太子,他已被高執政接入宮內,守在國君身邊……」
「這是高張的陰謀!是他蒙蔽國君得到的偽詔!」陳乞的話將燕姬嚇得不行,這,這怎麼可能呢?
「國內諸大夫對高張所為極為不滿,尤其是鮑氏與陳氏,吾等欲共舉大事,驅逐高氏,恢復公子荼的地位,然後便讓他認夫人為嫡母,掌內宮之事。」
燕姬聽罷,砰然心動了,她最擔心的事情,莫過於齊侯死後,自己遭到新君苛刻待遇。若外有陳、鮑,內有認她做母親的新君,自己的地位可以無憂了。
可事情沒那麼簡單,陳乞進一步道:「但此事需要夫人相助!」
燕姬隨即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捲入一個陰謀,捲入陳鮑與國高的鬥爭中,她嘆了口氣:「我一個老婦,能做什麼?」
陳乞上前一步道,毒蛇的信子再度時隱時現:「不需要做太多,夫人只用照顧好國君,支開高張的人,若君上有不測,犁司馬必會第一時間封鎖消息,還望夫人能先通知臣,同時為吾等忠君之臣打開宮室大門,僅此而已……」
……
床榻側,剛回來不久的燕姬搖著驅趕熱氣的蒲扇,想讓齊侯杵臼舒服一些。
公子壽也在旁侍候,他很緊張,在眾兄弟里,他年紀只比陽生小,卻一直老實本分,對君位不太敢去想。誰料昨日,這好處卻突然砸到了他頭上,被高張用馬車接進宮時他頓時欣喜若狂,卻只能努力表現得悲傷。
他的拘謹使得精力都集中在昏睡的齊侯身上,對燕姬沒超過三句交談,他母親與燕姬沒交情,甚至還有些過節,這讓燕姬下定了倒向陳氏的決心。
兩人各懷心思,而此時此刻,杵臼正陷入昏睡,呼吸平緩,看上去很平靜,和先前暴怒時甩手抽燕姬巴掌的暴君判如兩人。他正穿行於生與死的界限間,彌留之際的人總是會做各種奇奇怪怪的夢。
他再度夢見自己年富力強的時候,能連續飲酒七天七夜不休,在夢中臨淄依舊繁榮無比,他與從前的臣子們並肩而行:身材矮小卻腦袋睿智,嘴巴從不饒人的晏嬰;擅長作戰,嚴於律己的司馬穰苴;還有在他身邊時笑話說個不停,能陪他做任何荒唐遊戲的寵臣梁丘據。
那一夜,他在宴饗後仍不滿足,便駕著馬車去晏子家邀他飲酒,被晏嬰所拒,再去司馬穰苴家,同樣遭到了義正詞嚴的拒絕。最後他只能去梁丘據家,梁丘據親自等在門前,左手拿著瑟,右手舉著竽,唱著歌迎接他。
是夜,杵臼大醉,自傲地說道:「若無晏子、司馬穰苴,寡人何以治國?若無梁丘據,孤何以樂身?」
賢聖的君主身邊皆有良師益友,卻少見教他們懈怠行樂的臣子。杵臼知道自己的惰性,絕對無法做個純粹的賢君,因此兩種人都重用了,結果是僅僅能夠使國家不至於滅亡……
當他的良師益友紛紛死去後,他的邦國也便陷入窘境中了,更何況,他還遇到了趙鞅、趙無恤父子這樣的天敵。
夢境破碎了,現實降臨,杵臼驚恐地發現自己輸掉了戰爭,遭到喪子之恥,國內怨聲載道,假肢和假腳多過賣鞋履者,而最想要的霸業離他越來越遠。
他聽到夫人燕姬的大喊大叫,兒子公子壽焦急呼喚,他想緊緊攢住他們的手,卻只能翻著白眼大口喘氣。
他不住掙扎,從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手腳卻動不了分毫。海濱術士進獻的藥丸將毒素殘留在他體內,他的生命就像在狂風中抖動不已的蠟燭般,隨時都會熄滅。
寢宮的大門被打開,嘈雜聲響作一片,無數醫者、巫祝、術士衝進來圍著他,遮擋了光線,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在齊侯眼中,他們的臉,都變成了扁鵲弟子子陽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君有疾在腠理,不知將恐深……」
也許聽了他的話,自己能多活幾年?
齊侯放棄了抵抗,縱然對諸侯的富貴安逸有所不舍,卻無可奈何。他死死盯著金碧輝煌的屋頂,說了最後一句遺言,也是最後一個人生疑問:「美哉室!其誰有此乎?」
「美哉室!其誰有此乎?」
言罷,杵臼的意識徹底模糊了,身體機能在迅速衰竭,他死了,死時還放了一個又響又臭的屁,讓所有人不由自主掩住了口鼻……
所有人都在下意識地遠離先君熱氣還未散盡的屍體,只有公子壽強忍著哈哈大笑,伏在屍體邊痛哭。侍衛犁彌長嘆一聲後,將屋子看得嚴嚴實實,任何人都無法出去!直到明日高張進來,讓公子壽完成君位的承襲。
但燕姬卻是個例外,這位剛死了丈夫的女人顯得格外冷靜,她假裝悲痛昏厥,在被親信抬出寢宮坐上步輦後,燕姬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捏著齊侯的印信,朝齊宮大門而去!
第779章 臨淄亂(上)
臨淄,陳氏府邸。
今夜無月,夜色越來越濃,幾欲有將天地吞噬之勢。時間剛過三更,懸掛在陳氏府外的幾盞孤燈搖搖欲滅,黯淡無光,三重台階上的朱紅大門緊緊關閉著,臨淄人都知道,陳乞和陳恆父子不在城中,家中只剩下女眷和幾名家臣,所以這裡極為冷清。
咕嚕咕嚕,一輛傳車從巷子裡拐了出來,停在側門邊上,皂衣的豎人跌跌撞撞地滾下車來,一把勾住門環,不顧一切的「砰砰」敲起來。仿佛府內早有人在等他的到來,只敲了三下,側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那來者低聲說了句什麼,便被人引進府內,門隨即便又被匆匆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