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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於診脈問切的子陽嘆息道:「外臣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乃靈鵲醫者,在我眼中,齊侯與平陰西魯患病的庶民氓隸並無不同,都是需要醫治的病人……」
寡人在你眼裡,只是一名,普通的,病患?
齊侯震驚了,暴怒了。
他再度拍案而起,手裡的銅燎爐狠狠地砸了下去,雖未砸中,卻也將高台的石質地板敲擊得火星四濺!
伺候在旁的宮女和衛士紛紛下拜稽首,臉色慘白,唯獨素袍醫者巋然不動。
齊侯重重地指著子陽:「你可知道諸侯一怒,流血漂櫓!」
地上,晏嬰二桃殺兩士的血跡猶在,說來也怪,兩年多過去了,無論用什麼法子,都洗不去兩位勇士的滿腔熱血,那殷紅的一片,此刻是如此的刺目。
跟齊侯漲紅的臉,還有垂暮的夕陽一個顏色。
子陽也在低頭看那圈血跡。
他最後抬眼直視齊侯道:「趙小司寇和家師想阻止的,大概就是這種流血漂櫓的諸侯之怒罷……」
……
本來建立靈鵲分會的事情,齊侯不打算立刻答應,先將此人軟禁幾個月再說。但子陽末尾的話卻成功將齊侯激怒了,他被帶了下去,待遇從軟禁變成了打入囹圄——就是先前關押陽虎的牢獄。
至於靈鵲在齊國建立分會之事,再也不用提了!
子陽被齊國衛士重重一腳踹進囹圄內,他趴在鋪在地板的稻草上,聞到了這裡前任居住者的屎尿味。
這裡面沒有窗戶,沒有一絲光線,他和瞎子無異,只能依靠觸覺。這兒沒有床榻,連個尿桶都沒有,牆壁是石頭的,摸上去一陣冰涼,就像方才齊侯對靈鵲的拒絕一般冰涼堅硬。
「夫子啊,我大概是說錯話了。」
他閉著眼,感受這裡的冰冷和寂寞。
雖然在踏入齊境時就做好了冷遇,迫害的準備,但現在,子陽終於明白了,主君與主君之間是不同的。趙氏君子的寬容,還有資助他們創建靈鵲時的理想,那顆仁者兼愛之心,齊國這位高高在上,不知民間疾苦冷暖的諸侯永遠不會懂。
子陽喃喃自語道:「夫子,醫者真的無國界麼?若是可能,我情願留在西魯,做趙氏的家醫……」
……
齊侯煩惱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今天的對話讓他有些痛苦,子陽,還有醫扁鵲,乃至於靈鵲背後的趙無恤,他們的行為都讓一切自私利己至上的齊侯想不通。
直到他新近最信任的寵臣陳恆到來,才將他勸解開。
陳恆在雪原之戰中立下了救駕大功,現在備受信任,被提拔為中大夫,可謂少年得志。
他輕蔑地說道:「在臣下看來,這只是趙無恤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罷了,他明明將醫扁鵲及其弟子籠絡在身邊做家醫即可,只要手段得當,軟硬皆施,彼輩斷無背離之心。可他卻多此一舉,為了博取仁德之名,建立此利己亦利人的靈鵲,等到紅鳥飛遍天下,到頭來終究會為別的邦國做嫁衣!」
沒錯,在陳恆看來,為政者,都恨不得鄰國的民眾死絕,而自己的民眾加多。哪像趙無恤這樣,仿佛將整個天下之民都視作自己未來的子民般,真是可笑之極,他到頭來頂多能成為一個宋襄公,身死為天下笑爾!
從祖父陳無宇,到父親陳乞,再到陳恆自己,竊國的心思就像仲春時節從鬆軟泥土裡爬出來的孑蟲般,再也蟄伏不住了。
雪原的救駕是陳恆的得意之舉,讓陳氏以最小的代價,得到了最終的勝利。現如今夷儀政由高唐,自己也備受信任,一舉扭轉了晏嬰在世時國、高對陳氏的壓制。
而現在,他就要給趙無恤這個假仁假意者沉重一擊了!
他會好好教教那個同齡人,只有卑劣的陰謀和狠辣的手段,才能完成竊國的夢想!
權力之下,哪能不白骨累累?
「君上,禁止向西魯、陶丘運送海鹽之事,下臣已經布置妥當了。從這月開始,再無一粒齊國海鹽運入西魯、陶丘,過不了幾個月,便能讓曹國不戰而降,讓趙無恤治下之民食無鹽,最終眾叛親離!」
第459章 食鹽戰爭
二月初的一天,雞鳴剛過,子貢便被曹伯的有司傳喚進宮問話。
換了以往,曹伯對政事是半點興趣提不起來的,一切都憑大司城和其他卿大夫來處理,自己則整日鍾情于田獵射弋中。
直到去年秋冬,他被子貢的巧舌如簧說服,參與了趙氏父子的「獵國」遊戲,雖然最後還是被魚腩般的衛軍擊敗拖了後腿,依靠郵無正支援才保證陣腳不失。但曹伯卻由此開始對戰爭多了些興趣,在見識了趙氏輕騎兵的神奇後,不僅試圖向晉國買馬,擴大公室的騎從數量,還在侈靡之所里大加鼓勵賽馬馳逐。
一時間,趙無恤欲推廣而不得的賽馬馳逐憑藉這次機緣巧合,漸漸在曹國上層流行起來。
曹伯連一向能推則推的上朝也準時了許多,他整日翻閱著奏書,想知道濮南的歷山—雷澤之地什麼時候交割完畢……
可也從未這麼早就傳喚過,子貢猜測,恐怕是那件事情已經被曹伯知道了。
等到子貢掩蓋著自己的哈欠拜見曹伯時,這位主君卻將一卷帛書扔到了他面前。
「你自己看看!」
子貢知道,這肯定不是從西魯來的,趙無恤已經明文規定,官署辦公,還有對外的文書都得用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