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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所幸趙無恤之前有一些準備,有過一些布置。
他朝默然不語的南子看了一眼,從賓客的位置走到了宋國諸卿面前,直面夫差!
……
就在己方眾人焦頭爛額的時候,趙無恤卻逕自走到夫差面前,直視他道:「二三子歇歇罷,與吳國人講禮儀,講道理,和對牛彈琴有何區別?太子是個講究實利的人,他背後是吳國的精甲,今日之事,恐怕是必須遂了你心愿才行罷?」
「沒錯!」
「否則便只有兩國交兵了,對否?」
「然!」夫差看了咬著唇一直沉默不言的南子一眼:「好叫公女知曉,當年齊桓公能為蔡姬興兵攻蔡伐楚,夫差亦如是!」
他在美人面前洋洋得意地炫耀道:「吳國帶甲三萬,皆是跣足越千里伐楚的精卒,五戰及郢,無堅不摧,無城不克。四年前本太子帥舟師伐楚,也虜獲了其二公孫、七大夫,楚國懼亡,竟遷都於鄀。吳國北有鍾吾、徐地,若宋國不能遂我心意,則吳國舉甲北上,宋國必危!宋人與四公子叛黨數戰,五戰而三勝,雖然僥倖勝於孟諸,但陣卒盡亡,如今偏守商丘,還能當吳國一擊之力否?」
訛詐,這是赤裸裸的軍事訛詐!但樂溷等人卻愁容滿面,他們不知道吳國虛實,竟怯怯不敢再嚴詞拒絕了,南子也只是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說。
趙無恤卻突然笑了起來,這讓夫差的虛張聲勢為之一滯,他對趙無恤摸不透的就是這點,此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能望穿虛實,甚至看透他的命運結局一般。
「太子別說笑了,吳國伐楚,傷敵數萬,自損八千,如今國內空乏,否則,此番為何只讓太子帶了兩千人入宋?吳國之南,又有越國在具區、五湖一帶不斷襲擊,吳君伐越不遐,哪有心思為太子的私慾不能得逞而興兵北上?」
他的笑容止住了,望著像一隻鬥雞的夫差冷冷說道:「至少在我想來,伍子胥、孫武子這樣的智者是不會做如此不智之事的!國雖大,好戰必亡,我在晉國時可是聽太史史隆預言說,吳國三十年後要滅亡了,太子應該修德,而不是爭於蠻力,否則何以繼吳國社稷?何以避免史隆的預言?」
史隆是出了名的烏鴉嘴,預言基本都會中,但「吳三十年後將亡」對於正處於如日中天的吳國來說,只是空穴來風。
但言語就像風,夫差還是為此微微震動,因為趙無恤全說對了,他暗暗想道:「莫不是邢敖將吳國虛實透露給了趙無恤?不對,他的一切信件都會受到檢查,且無法接觸到如此隱秘的軍情,趙無恤是怎麼猜出來的?」
看不透,這個人真的看不透。
臨行前父親的話語再度在耳旁響起:「夫差,你可知此番宋國大亂,本是吳國北進中原的大好時機,我為何只讓你帶兩千吳甲去?」
「是因為碩大吳國,已經抽調不出更多的兵卒去宋國了!夫差,你若是連這都不懂,如何能當太子?」
夫差,你若是連這都不懂,如何能當太子?
夫差,你若是連這都不懂,如何能當太子?
夫差耳中嗡嗡作響,他的虛實之術,在趙無恤能看穿歷史的眼睛面前轟然破碎,方才的虛張聲勢竟有些演不下去了。
但自己裝的逼,咬著牙也只能裝完啊!
就在夫差要發怒時,南子的聲音再度響起:「宋國公室凋零,如今以南子為長,國君年紀尚幼,南子的婚嫁既無長輩做主,那便只能自擇了,吳國太子,趙小司寇,可願意聽聽南子的意願?」
「南子……」趙無恤和夫差一齊回頭,看著身後的女子。
夫差被解了圍,心裡一松,說道:「公女但說無妨!」
趙無恤卻一言不發,只是捏著拳看著南子,她外表美麗而高貴,內心堅強而唇角柔軟,卻早早背負上了弒父的十字架。
「那麼南子,你這一生頭一次握住了命運的色子,你會如何抉擇呢?千萬,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
人生如戲,南子不知道這句話,但卻是她人生的寫照,從她漸漸長大開始,便一直含笑旁觀表演,這些年來她眼前一直是一出類似的戲幕:男人們爭風吃醋,他們或展示文質才幹,或炫耀家世顯赫,或揮劍自誇無敵於天下,總之都想在佳人面前爭相表現自己。
這其中,夫差和趙無恤,算是最顯眼的兩位了。
前者不就是如紂王一般的男子麼,他狂放、有才、虛榮,那跋扈囂張的性情倒是挺對南子口味的……若兩年前她陰差陽錯替代了姑姑季子嫁到吳國,或許會很享受吳國太子夫人的生活。
可惜啊,走到今天這一步,南子已經無法回頭了。
兩年半前,也是這座大殿之上,南子及笄之禮,她的人生就像是烈火烹油般熱鬧奢華,當時賓朋滿座,宋公依然扮演著慈父角色,南子依然是乖巧的女兒。趙無恤只是區區流亡卿子,面對公子朝的指摘赫然反擊,傾城傾國一詩引得南子眼前一亮,欲效仿晉文公的志向更是叫還相信會有英雄來解救自己的南子怦然心動。
自此之後,他很少叫她失望過。
在趙無恤一通駁辯後,夫差隱隱有詞窮之色,這讓南子覺得,此人也不過是外表華麗卻無法高飛的雉雞,縱然他比趙無恤年長十歲,縱然他身份地位都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