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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可不止是區區霸主……」
大前天抵達黃池後,南子曾經和趙無恤有過一次密會,在親熱之後,她向他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機會難得,不如乘著諸侯畢至,將周王擒殺,君可取而代之,成為新的天子!以順應玄王將興的預言!」
在南子看來,姬周,是殷商的叛臣,是毀滅了大邑商的罪魁禍首。當時帝辛正在征討東夷,卻不防小邦周從西面殺來,牧野之戰,流血漂櫓,之後的周公東征,更不知有多少殷民死去,其宗族離散,流離失所。
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六百年,但南子在翻閱那些甲骨上的文字時,依然感覺此事歷歷在目,讓她恨恨不已。如今嬴姓趙國強盛,橫掃諸侯,中原再無敵手。子與嬴,本為帝俊一脈相傳,趙氏之先,更是殷商的臣子。這正是為殷商復仇的好機會!趙無恤就不該畏首畏尾,糾結那些細節,而應該戮殺周王,兵臨洛陽,奪取九鼎,以天子之尊蒞臨天下!
然而,趙無恤當時似乎被她瘋狂的念頭嚇了一跳,搖頭道:「休要急躁,時機未到,稱王一事,當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南子可不是那種喜歡等待的人,但她也知道兩個人的關係里,誰的才是主,誰才是臣,違逆趙無恤是不可取的,只能強行忍了下來,將那些話咽回肚子裡。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什麼都不做。
「女葵。」招了招手,南子讓自己的親信巫祝女葵上來。
「那首童謠,傳出去了麼?」
女葵低眉順眼地說道:「上個月便傳出去了,此時整個宋國,乃至於鄰邦,恐怕已是人人皆知。」
南子滿意地點點頭,讓女葵下去。
她則繼續看著會盟壇上的情人,似是含情脈脈,但殷紅的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得計的微笑。
她雖然臣服於趙無恤身下,但二人之間的暗中博弈,卻從未停止過!
不知不覺,南子撫著兒子發鬟的手也開始打起輕快的節拍來。
子商疑惑地抬頭,正好看到母親嘴角微翹,正輕輕哼著一首童謠:「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
PS:先秦以來的史書對黃池之盟的結果有不同的說法。其中《左傳》詳細記載了晉國先歃血的過程,說明是晉國成為了盟主。《史記·吳太伯世家》亦記載「趙鞅怒,將伐吳,乃長晉定公。」
然而在《國語》中卻提到夫差對晉國炫耀武力,迫使晉國尊吳為盟主。《史記·趙世家》、《史記·晉世家》、《史記·秦本紀》里同樣出現了吳國成為盟主的記載。
本書採信前者。
第1113章 侯非侯,王非王
且不說南子在暗地裡的小手段,黃池會盟壇上,周天子的誥書仍然在繼續。
「予一人聞,先王並建明德,內有百揆四岳,外有霸主侯伯。其在惠王,南蠻與北狄交侵,乃冊齊桓為侯伯,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五侯九伯,實得征之。爰及襄王,亦有楚人不供王職,又命晉文登為侯伯,大啟南陽,世為盟主。」
劉公念到這裡,周王臉上忽然悵然若失。
誥書里說的好聽,可若不是被逼無奈,哪個周天子會願意策命一個霸主來替自己發號施令啊!
孔丘說過一句十分精闢的話: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
樹枝長得比樹幹還粗,遲早是要出事的。周室衰微後,之前用於屏蔽王室的諸侯尾大不掉,但不管怎麼說,他們依然是華夏圈子內的一員,相互之間血濃於水。
在南蠻北狄交侵,中國不絕若線時,諸夏必須停止內鬥,一致對外。既然天子已經無法領導諸侯,那就只能由一位「伯主」站出來充當領袖。故而春秋霸權的本質,其實是為了填補周代王權跌落所形成的政壇空曠狀態,齊桓公、晉文公的霸業才應運而生。
於是乎,諸侯你方唱罷我登場,形成了「四海迭興,更為伯主」的局面。
雖然齊桓晉文,乃至於後來意圖爭霸的眾諸侯,都無不以尊王相標榜。然而,周天子的地位並沒有因霸主們尊王攘夷的號召而變得尊貴,恰恰相反,王權隨著霸權的更迭交替,越發如日薄西山般沉淪,周王室也似寒風中的秋葉般逐漸凋零,到了周王匄繼位的時候,已經發展到諸侯只朝見霸主,而無視天子的程度了。
所以周王內心深處,是對冊封霸主深惡痛絕的。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從掌握的權勢上看,侯已經不再是侯,王也已經不再是王了,所以和前代的周惠王、周襄王一樣,周王匄縱然不願,也只能捏著鼻子為趙無恤捧場……
至少,趙無恤接受冊命,就意味著他還願意將周天子視為君?不至於突然將周王囚禁,將成周的破爛攤子一股腦掀翻。
劉公的宣讀在繼續:「今時逢季世,禮崩樂壞,周室之延存,實賴趙侯之力,緩爰九州,莫不率從,其功高於伊、周,而賞卑於桓、文,予一人甚恧焉。故今賜其大輅之服,服袞冕;戎輅之服,服韋弁;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
大輅之服等禮儀性的服飾,是代表地位的,得到它們之後,意味著趙無恤已經不再是普通的諸侯;至於彤弓、玈弓,則是代表征伐之權。
漫長的誥書終於讀到了末尾,劉公使出所有的氣力,大聲說道:「天子策命趙侯為九命伯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