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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雲梯,穿過爬滿蒼白的藤蔓的高聳磚牆,就到了行宮內部。子貢被莒國武士護送進會客的廳堂,讓他在此等候。
他禮貌地問道:「不知莒君何時能來?」
那武士冷冷地說道:「尊使來的不巧,主君在祭祀四時神主,恐怕得有一會。」
子貢只得在廳堂里遊走起來,思索著一會的說辭。
這裡的建築多是就地採石鑄成,頗有異域情調,空氣中瀰漫著艾草和香料的馨香氣息,還能聽見莒國大巫祭祀四時主時誦唱的祝禱。
「四時者,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取予有節,出入有時,開闔張歙,不失其敘;喜怒剛柔,不離其禮。」四時主神是海濱八神主之一,與齊人、莒人的生活最為密切。它主宰著四季,決定著莊稼的生長和農業豐收,以及一年四季隨著潮漲潮落,正是這些海產品,滋養了莒國延續至今。
所以在莒國,無論君主還是黎庶,都要崇拜它,他們選擇在琅琊台設立神祠、祭台,以感謝四時主神給人們帶來的富足。
每當此時,莒子都要親自參與祭祀,若敢態度不端,就會被大夫、國人仇視。
這一代莒國國君就著過此道,他姓己名狂,年近五旬,說起來,他的經歷可謂一波三折。
那是魯昭公十四年(前528年)秋八月,莒著丘公卒,莒狂繼位後面色不悲傷,又在祭祀四時主和海神的過程中神情不專注,於是便惹怒了莒國大夫。
政變迅速發生,當年十二月,莒國大夫發難,將莒狂趕到齊國,又從齊國迎接莒狂的叔叔,公子庚輿來琅琊繼位。
但新國君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到了魯昭公二十三年(前519年),莒子庚輿暴虐好鑄劍,每鑄一劍便拿人來試劍鋒利與否。大夫們不堪其苛政,又到齊國重新請莒狂回國復位,庚輿逃到魯國,至今仍在曲阜討生活,趙無恤入主魯城時特地讓子貢去探望過那位流亡者。
想到這裡,子貢便露出了一絲笑,感謝莒國公室內部的矛盾,他在遊說前已經拿到第一枚棋了。
又等了好一會,直到日上三竿,結束了祭祀的莒子才披散著黑髮,穿了一身祭服來見他,面色頗為不耐煩。
子貢行禮:「魯之行人端木賜,見過莒君。」
莒狂則冷淡地說道:「莒乃齊之與國,魯乃齊之仇國,莒與魯亦是敵國也,尊使來此意欲何為?就不怕寡人將你綁了送到齊國去?」
子貢一笑:「若真如此,則莒國便要絕玉帛之好,重拾干戈了,以莒君之智,應不會為齊人而結怨於魯,不如聽外臣一言,如何?」
莒狂冷冷回應道:「寡人多虧了齊侯助力才得以歸國復位,與魯國卻是世代仇怨,我且問你,趙無恤豎起尊王攘夷的大旗,針對的不就是我莒國麼?」
子貢斷然否認:「非也,大將軍連魯國東地都不肯設縣統治,更不會越過沂蒙山,覬覦莒國土地,至於尊王攘夷,所攘的夷另有其人。」
「何人?你休要說僅僅是顓臾一處,就值得趙氏大動干戈。」
子貢的手朝南方指了指,面色神秘:「其實大將軍所欲攘的蠻夷,是吳國!」
……
莒狂心中一驚,道:「吳與晉、魯,不是盟國麼?」
「此言差矣,吳與晉貌合神離,但與魯、宋,則根本談不上盟友。去年的宋之亂莒子應當有所耳聞,吳國在宋國境內大肆擄掠,魯國大將軍與吳國太子夫差差點起了衝突。更何況吳國狼子野心,一直覬覦包括魯、宋、邾在內的泗上諸侯,大將軍之所以與列國結盟,正是為了防備吳人啊!」
子貢見莒狂沉吟不語,心知摸對了他的心思,便繼續說道:「若外臣沒有看錯的話,如今對莒國威脅最大的,不是魯國,而是吳國罷!」
莒子的臉色有些凝滯,比起老鄰居魯國,他的確更怕吳國。
十三年前,吳國派伍子胥和孫武為伐楚熱身,一口氣把莒國的南鄰徐國和鍾吾國一鍋端了,並兵臨莒國示威。莒子狂嚇得夠嗆,連忙向吳國派去使者,吳王闔閭本來就無意北上,便高傲地將莒國使者一陣嚇唬,讓莒子來朝,每年還要獻上一定貢賦。
莒狂不敢去那江南之地,生怕屍骨無還,連忙向齊國尋求庇護。當時的齊國還是蠻強大的,齊侯幫莒國強出頭,齊吳矛盾由此而始,只因為雙方主要精力都不在此,沒有爆發戰爭。
雙方最後達成協議,讓莒國兩從齊、吳,貢賦從一份變成了兩份,齊侯事後還嫁了個女兒給吳國太子波,以結兩家之好。可惜那齊女去了吳國後思鄉死了,順便帶著吳太子波一起抑鬱而死,這才有了夫差上位的機會,吳國與齊國再度敵對,莒國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
比起已經和平了二十餘年的魯國,擁有龐大舟師,可以在沿海暢通無阻地行駛,隨時可以兵臨琅琊的吳國當然顯得更可怕。這個比莒野蠻了幾十倍的虎狼之國,喜歡滅人社稷,和中原的存滅繼絕非同日而語。
「鄙邑的事情,就不勞尊使操心了……」莒子雖然擔憂吳國,但對於子貢的話還是不能相信,一揮手就想趕他走。
「莒君莫不是認為,只要有齊國庇護,莒國就能高枕無憂了?」子貢在莒國武士來拉他前,在廳堂的地板上重重跺了幾腳,遺憾地說道:「我為莒君的這一想法惋惜。」
莒狂讓武士且慢,問道:「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