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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聽說此事後高興地說:「魯人必多拯溺者矣!」
子貢恍然大悟。
原來,他贖人自由,以為是自損財物做了一件好事。然而魯國這條法律的用意,本是為了鼓勵每一個出國的人只要有機會,就贖買同胞,事後可以得到等價補償,不會損失任何東西。
子貢的錯誤,在於自以為「取義棄利」的行為,把原本人人都能輕鬆達到的道德標準,超拔到了大多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今後誰若贖回魯人,再去領取贖金,就會被認為是不如子貢,是好利而不義的。然而魯國富者少貧者多,沒有幾個人和子貢一樣,有足夠的財力可以保證,損失這筆贖金不至於影響自己的生計。
所以夫子才和趙氏君子一樣,認為「賜失之矣」!
而子路救人,既有義,又能得利,必然會得到眾多的魯人效仿。
子貢將此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後,又稱讚了一通趙無恤與夫子不謀而合,真是賢者必有通惠。
趙無恤則心中竊笑不止,託了前世漫山遍野的國學熱,他是聽說過這故事的,要不然,怎麼敢那麼篤定孔子的反應?
不過,趙無恤也不由得感慨,孔丘已經不同於年輕時候罵季氏「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憤青了。他在齊魯跌打滾爬二十多年後,已經看透了人心,義和利,並非是絕對的對立。
誰說他食古不化?誰說他迂腐?這明明也是個現實主義者!
否則,他會尋遍諸夏,拜了無數個老師,將他們的思想兼容並包?否則,他會半推半就地接受死對頭陽虎的邀請,作為陽虎之黨出仕中都宰?能教出行業各不相同,思想成就也偏差極大的孔門弟子們來?
雖然,此人時不時還是會理想主義一把,比如在得到放手治理一邑的機會時,依然是將仁愛和禮樂作為一招鮮的法寶。
治一千室之邑,或許可以靠道德和人格魅力維持,但若執掌一千乘大國,不出漏子才怪。
子貢卻不知道無恤心中所想,他覺得時機已經到了,正要摸出懷中的簡冊,向趙無恤推銷夫子的理念。
卻見趙無恤先起身道:「子貢,可願意隨我去新建的匠作區一觀?你我日後的買賣,可全在那裡。」
他只得又縮回了手,默默地起身,垂手跟隨在趙無恤身後。
出鄉寺後,走了沒多會,只見靠近溪水下游的地方,已經建設成了一個小小的匠作區。
此處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有下宮來來的少數織工、弓人、輪人等。趙無恤說,自此以後,一些簡單的工具和器物,成鄉自己就能造出,不必再去新絳、下宮購買。
而其中最熱鬧的,當屬圍在燒窯邊忙碌的那些魯國陶工,子貢猜想,方才他所用的精美陶盞,就是在這裡燒制出來的。
但以他的想法,若是以此物販賣給國人,或許能掙些小利。但終歸是薄利多銷,瞧這些燒窯和人手,每月也僅能供應幾次,利益不大。
趙氏君子所說的買賣,究竟是什麼呢?
……
第122章 不同的路
……
正在忙碌的魯陶翁遠遠見到子貢後,認出他就是當日要贖買送他們歸國的好心衛商,連忙過來拜伏道謝。經子貢一詢問,得知他們已經在此安定了下來,每日都能吃飽飯,待遇與自由的國人並無區別。
「托君子之福,六十以上的老者每日都能食豆腐一餐,五日有一頓肉食。麥熟之後,吾等又吃上又軟又香的麵餅和水引餅,族人們都已經樂於此地,連思鄉都忘了!」魯陶翁面色紅潤,看得出日子的確過得不錯。
又軟又香的水引餅?那是什麼東西,帶著好奇,子貢繼續跟在趙無恤身後前行,又進了一間新建的鑄房內。
只見裡面擺放著少量黑色的惡金(鐵),以及青金色的美金(青銅),鑄匠揮舞著銅錘在叮叮噹噹地敲打不停。
還有木匠在切割打磨木材,用火焰將其輮(rou)彎,手腳粗糙的國人老農,則對著木板上墨線所畫的式樣指指點點。
端木賜看出來了,這是在製作農具。
俗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話放到農夫身上也是一樣的。所以趙無恤對於新農具的改造,也十分重視。
傳說上古之時,神農氏「始作耒耜(leisi),教民耕種」,自此以後,「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銚」。
但到了春秋時代,這些原始的農具已經顯得落後了。在成邑,一人踏耒而耕,每日不過十畝,費時費力。而近幾十年新發明的工具犁,也還處於最原始的狀態,效率不高。
於是趙無恤便回憶著前世在老家見過的農具,在木板簡牘上畫出草圖後,交予力田桑羊翁加以研究改進,再由匠人制出。
春秋時,冶鐵已經在中原逐漸發展起來,但冶煉出來的生鐵雜質很多,製作鐵兵器依然存在無法突破的技術瓶頸。可用來做農具,卻是可以的。
早在一百多年前的管仲時代,齊國就有「美金以鑄劍戟,試諸狗馬;惡金以鑄鉏、夷、斧,試諸壤土」的說法。可知青銅主要用於武器(劍戟),鐵器已用於農業生產。
晉國最發達的冶鐵地點,是在汝水之濱的陸渾地區,那裡是二十年前,由中行吳新征服的土地,現歸范氏小宗,陰縣大夫士蔑所有。
可士蔑偏偏和范氏死對頭趙鞅比較合得來,其對於范氏,大概和邯鄲氏之於趙氏一般,是個反骨仔,隨時會反手捅大宗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