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頁
「然也,此人倒是知兵,卻不會治邑,整日強征暴斂,稅畝二半,還要求每丘魯人都要編綴甲衣一件上交。他是陽虎親信,目光短淺,在此地撈夠之後便會被換一個領邑,所以毫不在意國人死活……」
趙無恤默然,他前世時在影視上看過難民逃荒的場景,眼前之慘景與之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身處鄆城地界,這些人是鄆城大夫的領民而不是他的,只能留下部分糧食後告知他們,可以往西邊走上幾十里地,去廩丘求活。
之所以伸出援手,也是考慮到現在為趙氏生產瓷器的那些魯國陶匠,就有不少是鄆城籍貫的,這些流民里難說有他們的親人。
「廩丘不是齊國的麼?」不少鄆城農人對這幾個月濮北發生的巨大疆域變動十分懵懂,他們本就是一生都不離開里閭的老實人,若非遇到兵禍外加災荒,才不會到處尋覓食物。
封凜用魯國口音對他們說道:「現如今那兒已經是魯國地界了,盡可以放心的去,到時候有粥喝,有地分!」
經過路上的見聞後,趙無恤對鄆城大夫叔孫志印象大壞,但存著某種不可告人的心思,入鄆城沐浴稍事歇息後他還是和子服何拜見了此人。
叔孫志原本是魯侯公室之臣,卻並未得到重用,在投靠陽虎後才混到了一個大夫之職。在筵席上,趙無恤見其人目高於頂,廳堂苑囿裝飾華麗,一盞盞瓷器被整齊地擺在案上炫耀,趙無恤甚至還在他的鞋履上瞧見鑲了珠玉。
爆發戶,這是無恤對此人的定義,對陽虎的用人之道便產生了些許存疑。
「陽虎莫不是因為魯國的貴族、國人都對他不滿,所以只要投靠的人能用就用,飢不擇食了?」
叔孫志對鄆城的現狀一字不提,只是抱怨盜跖的肆虐導致賦稅減少。
「鄆城向南面臨盜患,向北迫於齊人,實在是處境艱難。盜跖之輩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
叔孫志對盜跖也可謂是深惡痛絕,連吃人心肝這類不知真假的野聞都講出來了,卻渾然沒有察覺他就是造成鄆城之南大盜橫行的源頭之一。
趙無恤一言不發,只是在宴饗後對子服何說道:「天子好利則諸侯貪,諸侯貪則大夫鄙,大夫鄙則庶人盜!我今日算是明白這句話了。」
回到居室後,他則在簡冊上簡單記錄下了今日見聞:「鄆城可圖也!」
……
離開鄆城後,無恤一行人繼續東行,從這裡向東渡過濮水、濟水後,就會經過大野澤北端,走上兩天,再行七八十里後就會到達中都邑!
中都,無論是這次的路徑,還是前世今生的心理上,趙無恤都無法繞過這個地方。
不僅是趙無恤,兩千年後所有中國人都無法繞開它,繞開中都邑的主政者。
崇敬的,巴不得將那人每一句話都放進嘴裡嚼上千八百遍,奉之為至聖先師,萬世素王;鄙夷的,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生食其肉,將「孔老二」斥之為歷史上發生所有壞事情的罪惡之源。
總之,就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
但用子貢師兄顏回的話說,那就是一座「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巨大山丘,他就這麼橫亘在這個時代,無論你是怎樣的情緒,都無法繞過去!
站在濟水渡口的木舟船頭,聽著鴻雁南飛的鳴叫聲,無恤意氣風發地想道:「八月秋高,正是登山俯瞰天下之時,既然來到了春秋時代,不去攀一攀這座尼父之丘,卻是白活一遭了!」
第295章 尼父之丘(下)
「禹貢曾言:大野既瀦,東原厎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離開鄆城一天後,當一望無際的碧濤和連綿不斷的濕地顯現在眼前時,趙無恤不由出言讚嘆。
在遠古時,以泰山為主體的魯中山地,曾是大海中的一座島嶼。由於黃河攜帶的黃土高原的泥沙淤積,在泰山西南逐漸形成了一片廣袤的平地曠野,才出現了今天的魯西南平原,使泰山與大陸相連。
數千年來,魯西南的兗州,是東夷人活動的中心,夷人西出群山,見此連綿曠野,謂之大野。濮水、濟水匯入其中,形成了南北三百餘里,東西一百餘里大野澤。
趙無恤知道,這一湖泊大澤直到宋代還有遺留,那便是著名的梁山水泊。
一路過來,鄆城民眾也有不少進入大野澤北境的,這裡人煙較為稀少,需要時效性的農稼是來不及了,只能指望在澤周邊狩獵採集。畢竟此處野菜遍布,偶爾還能看到鹿群奔跑其間,採食蒼耳,水中也有數不清的游魚和蛤、蟆,足以充飢。
往年鄆城一帶遇到兵災或者饑荒時,鄆城人常常東行至此求生,等到戰亂消弭後再回去。有的人甚至就留下不走了,由此成為野澤亡人,最後變成了野性越來越盛,攻擊性越來越強的群盜。
不過也有部分流民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往東走,比起西行投奔廩丘的還多。趙無恤停車詢問,才知道他們是去投靠中都邑的。
「中都宰頗有仁名,去了那兒,就能求得一條活路!」
子服何讚嘆道:「多虧了孔子為政,才能讓西鄙之人有一片樂土!」
趙無恤在晉國、宋國時,雖然沒少聽子貢推崇過孔子,但親眼見到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由得對孔子的為人、行政更加好奇,朝子服何仔細詢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