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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此事,記仇的夫差一直耿耿於懷,雖然現在他有了美人鄭旦,可姑蘇台那麼大,怎麼會嫌美人多呢?據去過宋國,遠遠見到南子出巡布道的吳臣說,南子雖然年近三十,卻保養得像二八少女一般,宋國那些迷信的天道信徒甚至傳言她「不老」。
吳國也有天道傳入,在一些地方還十分盛行,夫差對那些教義毫無興趣,但吳國也重鬼神、巫祝。有時候夫差也想,若能將南子掠來,置於宮中,一面可以滿足他多年前未能得逞的欲望,一面也能讓南子做吳國的大巫,為他祈求昊天鬼神,讓自己能戰勝強敵、增加國祚霸業,那該多好啊。
懷著這種心思,外加陳恆也在不停盛讚宋地之膏腴富饒,地利重要,若是能降服宋國,便能北上中原,齊國願意為吳國先驅指引,助夫差實現夙願。
與諸侯一爭雄長,為霸中國!這就是夫差心中最大的心愿!
北望中原,夫差意氣風發,便應允了彭城的求援,他只有兩個要求。
「其一,宋公平定叛亂後,當舉國作為吳之屬國,以百牢之禮迎孤入商丘;其二,將大巫南子獻予寡人!寡人要她毫髮無傷!」
彭城那邊,司馬耕雖然對引吳國為援有些排斥,但隨著商丘之兵逼近,宋公便忙不迭地答應下來。
得到回覆後,夫差摸了摸唇上的鬍鬚,滿意一笑,遂派遣三千能日行五十里的吳甲,先行前往宋國!
(前489年)六月三十,癸未日,東西兩宋戰於彭城之郊,西軍占優,然而戰局關鍵之時,三千吳甲突然介入戰場,衝擊西軍側翼,一時間形勢逆轉,西軍敗績,損兵千餘。又聞家主病逝,樂氏司馬陳定國遂帥殘部退往芒碭山……
第1025章 中原北望氣如山(下)
「寡人不過派去三千吳甲,便在彭城大敗敵軍,商丘那邊的宋人又退回芒碭山去了。」
坐在略顯陳舊的徐國故宮殿裡,吳王夫差不可一世,他誇耀著自己遣一師之兵,便能敵宋人半國之眾。
「大王敵於天下,今中國之人方知大王之威也。」這是押送軍資來到淮北的吳國太宰伯嚭在拍夫差馬屁。
「然,大王雄武,諸侯無有能與大王為敵者。」這是陳恆在奉承。
唯獨在伯嚭、陳恆上首,坐席僅次於吳王的一位白髮老者不以為然,他淡淡地說道:「宋國分裂,人心惶惶,吳軍以百戰之師突然出現,致使其弱旅驚懼而逃並不難,可若遇趙氏武卒,只怕就沒這麼輕鬆了。」
這話若是伍子胥來勸誡,夫差大概又會嗤之以鼻,但從這位長者口中說出,他卻只能強迫自己壓住怒意,笑道:「叔祖父所言有理……」
眼前鶴髮童顏的老者,正是年過八旬的公子季札,他是吳國最長壽的人,也是弭兵時代碩果僅存的君子。原本一直隱居在吳國延陵,修身養性,不問外事,這次來徐地,只是想在清明時節為老友徐君掃墓,結果因身體有小恙暫時無法返回江南,便暫居徐國。正好遇上夫差興兵入宋,耀武揚威,季札雖然不問朝政國事久矣,但見後輩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少不了要敲打他一番。
季札在吳國內部威望是身為吳王的夫差也無法企及的,季札是吳王壽夢幼子,壽夢臨死前希望他繼位,但季札卻屢屢推辭,無奈之下,他的三位兄長只好兄終弟及,甚至故意戰死讓季札有機會繼承,吳王諸樊、吳王余祭、吳王余眛,每次王位更替都會請季札登位。這儼然成了吳國的一道傳統,作為後輩的吳王僚和吳王闔閭,乃至於吳王夫差得位時,也少不了要大張旗鼓地去延陵請季札出山。
對這些虛情假意的邀請,季札從來都是一拂袖拒絕了事,他也不怎麼關心吳國與諸侯的戰爭,因為從來都是吳國一路大勝,縱然幾代國君死於非命,但吳國的國勢是一路上升的,少他不少,多了他,只怕吳國君臣還會嫌這老頭礙眼。
直到他垂垂老矣時,季札一睜眼,才驚覺世事已變。吳國雖然看似強大,其疆域、國威、兵甲數量都在夫差手裡達到了巔峰,可物極必反,滿盈則虧,眼見夫差摩拳擦掌,準備做過去百年裡歷代吳王一直未能達成的夙願:爭霸於中原時,沉寂已久的季札終於發聲了。
「老朽雖然身在延陵,卻也曾聽聞,越國勾踐回到會稽後,食不重味,衣不重采,他關心百姓,弔唁死者,慰問鄉老,這正是想著將來要大用其民對吳國復仇才會做的事。老朽一甲子以來,看人從未出錯過,勾踐不死,必為吳國之患。現在對於大王來說,越國的存在就好比腹心之疾。大王卻不先滅越國之憂,反倒南轅北轍,想要干涉宋國,攻打魯泗,與中原大邦交惡,不亦謬乎?」
此言一出,夫差默然不言,陳恆看了看收了他不少賄賂和許諾的伯嚭,卻見伯嚭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惹這老人。夫差北上中原一事,關係到齊國能否在趙無恤如狂風驟雨的報復中倖存,陳恆只能暗罵一聲,親自上陣。
「哈哈,季子……」還不等陳恆說話,季札便冷冷掃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陳文子也是位知禮有德君子,怎麼會生出這樣貿然插話的子孫來?給我退回去!」
「唯,小子……失禮了……」
陳恆冷汗直冒,陳文子是他的曾祖父,季札出使齊國時曾與之交遊,這老頭隨便一下就抬出輩分這麼高的祖宗來壓他,是個人都扛不住,或許這就是「君子怒而心懷鬼胎者懼」,他不由有些畏懼地退了退,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