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2頁
邢敖大喜,方才對夫差逢迎之餘,他心裡卻一直迴響著一首《黃鳥》:此邦之人,不可與明。言旋言歸,復我諸兄。
伯父屈無忌將他帶到吳國來,名義上是回歸邦族,然而在邢敖心目中,趙氏君子,才是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兄長!
他接著問道:「仆臣可以帶著屈氏的族兵去為太子助陣麼?」
夫差對屈氏那些車兵不屑一顧,自從孫武入吳訓練大方陣步卒後,這個兵種已經無人重視了,但去拉拉在宋境搶掠的財務還是可以的,於是他擺了擺手:「帶上吧……」
邢敖高興不已,不單單是因為能再度見到君子,傳達自己對阿姊的思念,更重要的是,他這次能在所帶的兵卒里夾帶上從群舒尋來的鍛鐵匠人!
那個鍛鐵匠人自稱是歐冶子的弟子,在逃避楚吳兩方的追捕通緝,看上去的確有幾分本領,這樣一來,也算是完成司寇的使命了!
但夫差下一句話又讓他渾身惡寒。
「宋國內亂的兩方樂大心、向巢同時向吳國發來求援的帛書,我究竟要去救誰呢?」夫差笑得意味深長。
「敖,你來說說看,和趙無恤為友,亦或是為敵,究竟哪個更有意思?」
……
八月秋高,大雁從北飛來,燕子歸向南方,群鳥儲藏食物過冬,而南子也從高台上醒來。
高處不勝寒。
舉目四望,宮闕樓閣依舊,南子不由一聲嘆息,夢中的自由是假的,她被囚禁於此,已經快一個月了……
第505章 桐宮之囚(上)
睡夢裡,南子在樂靈子陪同下喝下了遺忘過往的毒藥,順利死去,但魂靈卻不滅。
她重生在全盛的大邑商中,她的父親是武丁,母親是婦好,她含著玄玉而降生,父親為她能夠順利成年而殺了一千羌人奴隸感謝天帝。她長大後被所有殷商貴人簇擁在中央,和同宗的兄弟們關係曖昧,最後如願嫁給了嬴姓的大貴族,生兒育女後還能繼承母親的斧鉞,隨父親和丈夫征伐鬼方,順便把還在豳地的小邦周滅亡……
然而醒來時,她卻是只被關在籠子裡的百靈鳥。
南子隱約恢復意識時,已經被人從馬車上帶下,在幾個粗壯傅姆的攙扶下,沿著無窮無盡的階梯登上一座高台。
啪啪啪,木質的階梯發出沉悶的聲響,她們越走越高,直到南子的呼吸漸漸急促,雙腿酸痛,由此驚醒過來。
「這是哪兒?汝等要將我帶到哪裡去?」
無人回答,只有攀爬在繼續,這座高台足足有十丈,而她的新居室則接近頂端。
南子打量周圍,這是大司命和少司命所在的九幽之地麼?亦或是太陽落下的虞淵?
窗外秋風嗚嗚的吹,而房間寬敞通風,不乏裝點,地上鋪著厚實的豹皮毯子,薰香的味道瀰漫四周。南子無力地癱倒在榻上,昏昏沉沉。
「還望公女好生待在裡面,每日餐飯都有人送來,勿要讓小人們為難。」那個板著臉的傅姆帶著第一餐朝食來了一次,她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後,就將門從外面死死拴住,逕自離開了,只剩下南子一人。
「我沒死?」人去屋空後,南子不可思議地捧著自己的臉,覺得受到了欺騙。
在高台的樓閣上能看到遠處的景色,一扇窗朝北,她可以看到打著旗幟的軍隊從蒙門裡開出,另一扇朝南,讓她可以俯瞰大殿、黃堂和三重宮門。
於是南子知道自己被擄回了宋國宮城,但究竟是哪個位置?
至於近處,古老的行宮寥落寂寞,宮牆之內人煙稀疏,只有幾名白頭的宮女、傅母在清掃零落的枯黃梧桐葉子。
這片南子目光所及的宮室有個讓人提及就傷心的名字,桐宮。
那是一千多年前,商丘還是殷商都城的時候,這座宮室便在此拔地而起。商湯之子太甲繼位,暴虐,為政不明,不尊商湯之法,頗失國人之心。於是伊尹廢太甲,將太甲放逐到了桐宮,一關就是三年,伊尹攝行政當國,以朝諸侯。
那之後不知道過了多少甲子的風雨,桐宮,包括殷商舊都毫在內,都統統湮沒在塵埃和廢墟之下。直到微子啟封於宋,將舊毫的廢墟清理開來,然後在桐宮的舊址上建立了同名的宮殿,它的功用也相似,是用來關押公室罪人的……
總之,桐宮位於宋國宮室北部,南子繞了一個大圈,居然又回到了這兒,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此了。
與其說是關押,不如說是軟禁,床榻柔軟,和她的公女居所里別無二致,室內甚至還有一個石砌的廁所,內置一籃干棗以塞鼻避免臭味,還有洗手用的澡豆。南子莫名想起她和趙無恤初見時,也是她裝扮成一個寺人,將他從廁中引到自己布下的圈套里。
南子頭痛欲裂,但已經從這劇烈的變化里緩過神來,她找到一個銅盆,發了會呆,洗了洗自己沾著沙土的縴手和俏臉,可無論如何用力,能擦去污跡,卻拭不去遭到背叛的悲哀。
她已經放棄了一切,只想安靜地死去,卻連這一點都得不到滿足,倘若她沒被出賣……
「有人出賣了我!」這一點確鑿無疑,令南子憤怒不已,促使她不停回憶。
有疑點的人很多,身邊的宮甲親衛,趙丘里的所有人,再就是……
她猛地回想起樂靈子如何有條不紊地配置湯藥,如何將金杯遞到自己手中,如何靜靜地聽著自己傾訴,眼睛裡永遠帶著憐憫和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