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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最初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縣,被當成郢都北部要塞,因為無論是秦還是晉、齊,強國們都在北方。然而讓吾等沒想到的是,楚國的死敵居然是從東方,從淮河、大江逆流而上的吳國人!」
季羋只好直言安慰道:「郢都失陷,應該怪奸相子常,不怪王兄……」
「不止是子常禍國,還因為我年輕時太過散漫,太過無知,畀我,你可知道,每年清明祭祀亡魂,都是我最艱難的時刻。我匆匆逃離章華台,將母親扔給了吳人,險些被侮辱……我離開郢都時,楚人扶老攜幼相隨,但我為了快些逃走,卻捨棄了他們,仍由他們被吳軍追捕為奴隸,或死於溝壑江河之中,這些都是我之罪也!」
楚王陷入了深深的自責里,直到季羋輕輕撫著他的手,才反握住了妹妹,對她說道:「但吾等不會再逃了,遷都下鄀後,我任仲兄子西為令尹,叔兄子期為司馬,讓他們改革國政,如今已有些起色。你放心,吳國人會被擋在大別、小別之東,擋在江漢之外!楚人將重獲先祖的勇武和意志,在這片土地上繁衍恢復。」
季羋知道兄長說的沒錯,而今她視線所及,昔日的小縣皆已成為繁華都邑,關卡、穀倉、磚砌武庫、木屋館舍和店肆集市,一座接著一座。
十餘座碼頭羅列漢水之濱,港口裡停泊著無數船隻。漁船和河流渡筏絡繹不絕,商船則源源不斷卸下來自楚國各地的貨物,楚國的新舟師在河上巡邏,蜈蚣腳般的船槳輕輕拍打水面。
在它們之外,圍繞著堅實的高牆城垣。
這便是王兄知恥後勇下,治理出的新楚國!
卻聽「錚」的一聲響,名為「莫邪」的佩劍出鞘,如水波一樣的紋路反射著陽光,讓人生出炫目之感。楚王握著它猛地一揮,將一根木欄杆劈為兩半。
他望著江漢立誓道:「給我十年時間,一定能讓楚國復興,我不僅要滅亡叛逆的附庸,打敗吳人,恢復舊的疆域,還要重新拾起先祖莊王的志向,問鼎中原!不然,便如此木!」
季羋心馳神往,這才是她的兄長,內心敏感而柔軟,在自己面前卻永遠扮演著剛強的楚王!
細腰盈盈一握的楚國公主伏地而拜:「王兄的話,一定能做到,季羋等著看你帶領楚國再度問鼎那一天!」
……
自去年魯國內亂以來,齊侯雖然有心為三桓「討回公道」,但魯國新執政趙無恤在陽關、須句一帶部署重兵防禦,晉人也在衛國不斷挑事牽制,尚在恢復中的齊國無法投入太多兵力。
於是乎,從頭到尾百餘日,北線並無戰事,齊人謹慎,魯人也不想引發大戰,雙方連一場像樣的仗都沒打起來。拖到三四月間春風化雨,泰山南北的山路變得泥濘不堪,齊侯那虎頭蛇尾的伐魯行動只能告一段落。
也是趙無恤在魯國內部的雷霆手段,壓服了所以反抗者,才讓齊人無機可乘。
既然齊人暫時消停了,眼見農忙結束,趙無恤的幕府卻要開始行動了。
過去幾個月,縣制在組織春耕,調集縣兵防禦齊人上都顯示了其優越性,有了縣制後,原本一盤散沙的魯國像是治好了風濕的病人,變得手腳靈活起來。
這讓那些反對者無話可說,於是魯國便準備設置第二批新縣,首先是曲阜及其周邊城邑合併為魯縣,此縣人口近十萬,是魯國人口最眾的縣。北部的陽關、龍邑、龜陰、博邑組成了梁父縣,這裡山勢崎嶇,邑落狹小,人口不足四萬,是人口最少的縣。
再就是位於東地和西部交界的費邑、東陽、武城、顓臾等處將組成費縣,這裡是趙氏幕府控制東地諸大夫的樞紐,也是南下邾、滕、薛等小國,東進莒國海濱的必經之路,在趙無恤的戰略布局上是重中之重!
然而,就在設置費縣的過程中,卻有一個邑公然反抗,他們拒絕交出邑兵和政權,還將那僚吏扔下城牆!
「顓臾不服大將軍,武裝抵抗設縣!」
得到這個消息後趙無恤沒有惱怒,任何改革都不可能一直暢通無阻,有一個反抗者跳出來也好,正好能殺一儆百。
他迅速召集幕府僚吏來商議此事,如今魯候的朝廷已經完全成了擺設,幕府成了唯一一個說話算數的行政機構。
幕府中沿襲了家臣制度,有家老、家司馬、家祝、計吏、工正、馬正、車正、倉吏,乃至於賓客、諸吏等。
這些人是向趙無恤個人委質效忠的晉、魯人士,很受信任,趙無恤讓他們預聞政事,托為心腹之臣。但是他們不是朝廷的正式官員,平時只是沒什麼權力的僚佐,但卻有機會被趙無恤任命為縣吏,亦或是率軍出征的將帥,稱之為「加官」,這些僚吏在任官時可以領取相應俸祿,但隨時可以撤換。
在魯國各縣基層,世卿世祿就此宣告終結。
通過這些僚吏,趙無恤的幕府竊取了曲阜朝廷的政權,讓魯國在他的意志下有條不紊地進行。
連孟氏、季氏兩家都只能老老實實趴著,此時若有人敢反抗大將軍的意志,只有死路一條!
顓臾的命運將如何,那些入幕府商議的僚吏們已瞭然於心。
碾平!墮毀!
但管禮儀的公西赤卻有些心憂地等在大將軍府邸門口,一旦任官,僚吏們便職權分明,絲毫不可逾越,他沒有資格參與軍議,便在冉求入內時一把將他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