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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駟歂卻也並非一無是處,他雖然想殺鄧析,卻又把鄧析所作的《竹刑》用在鄭國,維護這個卿大夫為尊,士農工商為四柱石共同建立的邦國。
而且他雖然堵塞了新鄭士商議政的傳統,卻秉承了子產的治國之策,加大對鄭國官商的保護。後世的重農抑商在鄭地完全看不到,反倒因為人多地狹,許多鄭國人治產業,力工商,逐什二之利為務。
如今,這位正卿坐於案幾之後,處理完堆積如山的卷宗,蓋了無數次印後,才抬起頭看了在堂下久久站立,卻沒得到坐席的端木賜,緩緩說道:「鄧析在趙氏那邊過的可好?」
子貢已經是個成熟的外交家了,他也不焦躁,淡淡一笑:「鄧子一切都好,他人被趙氏奉為上賓,每日食有肉,行有車,趙卿請他修訂適合趙氏的刑律……」
駟歂冷哼一聲道:「此事之後,諸侯有許多人說我心胸狹隘,趙氏父子則成了傾心納士的典範。從那時候起,直到宋之亂時,趙無恤就都在刻意與我為敵,現如今你卻又來說,你家主君想與鄭國和解?恐怕是因為鄭軍攻濮南甚急,所以慌了吧,像你這種沒有誠意的說客、商販,我豈能相信!來人,將這豎子逐出官署!」
子貢也不慌,而是不卑不亢地說道:「我的夫子教我四種德行:文,行,忠,信,所以賜做買賣時,一向誠摯,寧可自己受損,也不願欺瞞買家。做了行人也一樣,這次來鄭國,是想讓執政避免一場沒有結果的兩敗俱傷,還望執政能聽我一言。」
駟歂卻哈哈大笑:「兩敗俱傷?我看不然,趙軍主力全去了河北,在河南並無太多防備,魯兵在魯地被齊國牽制,更無法抽身西來。待鄭國驅逐濮南、濟西的宋人後,自然能包其地而有之。這些地方雖然是衛國的城邑,但比起區區衛國,齊、晉更倚重鄭國,戰後自然會逼迫衛人轉讓……」
他指著子貢的鼻尖大聲質問道:「你不是號稱能言善辯麼?倒是說說看,如此一本百利的買賣,趙氏能給鄭國麼!?」
第699章 不過是場買賣
「如此一本百利的買賣,趙氏能給鄭國麼!?」
駟歂拍案大聲質問,堂內的鄭國衛士也同樣發出了呵斥,聲音在官署中迴蕩。
然而這能讓一般使者屁滾尿流的威嚇,對於子貢而言,卻似一陣拂柳輕風。
在這千鈞一髮的場合,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跟著自家昆父兄弟經營貨殖的經歷。
貨殖者,滋生資貨財利,以致富者也。
天下人各經其業,各從其事,但各地物產卻不相同,別說邦國縣邑,甚至不同的里閭、人家都存在交換的需要,就像水往低處流那樣,日夜無休。
而商賈就是這種活動的媒介,其中以鄭衛商人最出名,他們各憑其能,各竭其力,以求財為目的。
端木家就是其中之一,族中長輩讓子貢從小隨著商隊週遊各地,還把他推到攤位上進行訓練。
最初時,為了讓別人停下購買,微笑是少年唯一能依仗的東西,但顧客卻不一定會還以微笑,有些人反而會欺他年少,想要賤買貨物。
「討價還價,是經商必須要學的東西!」
在吃了幾次虧後,長輩如此教導他,在這種經歷中,子貢學會了一個道理:原來賤貨能貴賣,貴物能賤買,價格的高低決定了商人能在交易中得到多大的利潤。
年歲稍長後,他在晉國和魯國之間經商,開始表現出天分,常常隔著千里,根據天時地利推測市場行情的變化,每每臆測價位必中,賤買貴賣從中獲利,成了一個成功的商賈。孔門學徒之中,數子貢最為富有。
等他開始承擔趙無恤勢力的「行人」一職後,子貢頗為驚喜地發現,外交之術和貨殖其實很像。談判桌就像市肆里的小攤,買主賣主各有所求,卻都不明說,而是將手指放在袖子裡,眼神挑剔地討價還價,妄圖將邦國利益當成貨物賤買貴賣,以謀取利益最大化。
經過在泗上諸國坑蒙拐騙的鍛鍊,子貢同樣精通此道,所以才一眼便看出了駟歂頤指氣使後的虛假。
「果然和弦伯甫提示的一樣,鄭國人在誇大自己的力量,好抬高自己身價,待價而沽……」
……
子貢飛快整理好措辭,抬頭笑道:「執政說的不錯,在子產、子大叔兩代名卿的治理下,加上執政承襲其業,鄭國的確很強盛。六年前五百里奔襲滅許國,五年前與儋翩合謀差點顛覆成周,那段時間與晉國魯國戰於伊闕、戰於蟲牢,均不落下風,甚至還侵奪了宋國六座城邑。也難怪世人皆言,鄭以千乘之軀,卻有兩千乘之強……只可惜……」
聽子貢夸捧鄭國,駟歂滿腹疑惑,到這裡便不由反問道:「可惜什麼?」
「可惜的是,鄭國也並非無敵,兩年前,游速將軍的偏師就在孟諸慘敗於我家主君之手,他歸來後,沒將趙軍的強大告訴執政麼?」
駟歂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那次鄭國只出動了兩師五千人,損失不大,子寬也說,這是他輕敵大意,一時不備而已。」
在面對買家的質疑時,賣家再度虛報貨物的品質和價格,想要繼續欺騙對手,子貢不由嘆息,能不能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誠呢?
當然不可能,這是爾虞我詐的外交場,他在這裡也會暫時放下夫子教給自己的「誠」與「信」,陪著駟歂信口雌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