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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恤沒有看周王,他看向的是列於廟中的九鼎……
「鼎之輕重……」
周王匄聽到趙無恤如此說道,嘴角還露出了他那標誌性的,志在必得的笑。
「我能問否?」
……
「啊!啊!他來了,他來了!」從噩夢中驚醒過來時,周王匄雙目圓瞪,混身戰慄,大喊大叫。隨即他發現自己依然躺在床榻上,被褥是如此沉重,幾乎要壓得他喘不過起來,在侍從幫助下理順了呼吸,一股惡臭又從下體處傳來,熏得寺人們都別過了臉去。
他已經衰竭到無法控制大小便了,這是近月來常有的事,太醫斷定,他活不過這個春天,如今病情加重,更是已到彌留之際。
天子淪落至此,實在人讓人悲哀,但周王匄卻不讓寺人為自己清理,他甚至顧不上讓自己有一個體面的死法,而是急切地喚來太子仁,然後緊緊攢著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不穀死後,汝需循規蹈矩,聽劉、單二公之言,結好趙國,滿足趙侯的予索予求,切勿……切勿一時不慎,做了大周的亡國之君!」
老淚橫流,周王匄已經泣不成聲,哭著哭著卻又哈哈大笑起來。
他終於可以從前半生和後半生的兩場噩夢裡解脫出來了,此時回頭看看,還是做從不被父王放在眼裡的庶王子時,最是快活。
周王匄四十一年一月初一卯時三刻,天子崩。
與此同時,橫臥於洛陽北側的北邙山,也有隆隆馬蹄響起……
第1156章 千乘萬騎走北邙
今年是一個暖冬,一月初二剛過,天氣就開始回暖,然而成周王城的皚皚白雪才剛融化,整個城邑宮室卻再度被素白所覆蓋。
國人們一早醒來,就得知了天子駕崩的消息。對於周人而言,宮牆內外全然是兩個世界,一邊是鐘鳴鼎食,燈紅酒綠,一邊則是無衣無褐,難以過冬。所以得知這個噩耗後,對生活麻木許久的國人只是哦了一聲,聽從貴人的吩咐在里閭門口掛上白布黑布,又繼續面無表情地投入到生活的掙扎中,只是隱隱約約能聽到宮裡傳來低沉的輓歌合唱之聲。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穀,我獨何害!」
「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穀,我獨不卒!」
這首《蓼莪》是用來抒發父母之死的悲傷,周的基礎是宗法制,群臣和小宗都視君如父,君父之死如山陵崩塌,所以放眼望去,整個宮室都一片素白,頭戴孝布,身披葛麻的衛士持著長戟靜立在宮牆上,而大殿內外,成百上千的大臣、王族、公卿大夫同時啜泣。
然而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哀傷都是裝出來的,唯一傷心的,恐怕只有周敬王的太子仁。
眼淚啪答啪答,從太子仁的眼睛裡大滴大滴落下,滴在冰冷的地板上。雖然周敬王庸庸碌碌,但畢竟是他的生父啊,而現如今整個成周的擔子,就壓在太子身上了,再過幾天,他就會成為新的天子。
然而還不等太子仁哭夠,成周的執政劉公卻跪著挪了進來,面色愁苦地在太子仁耳邊說了如此這般。
太子也顧不上哭泣了,瞪大了眼睛道:
「趙國三萬大軍已至北邙!?」
……
北邙,也就是邙山,位於洛陽之北,東西百里,十分出名。不但是一處天然屏障,更因為此地風水極佳,是理想中的埋骨處所。山崗上樹木森列,蒼翠如雲,登阜遠望,伊洛二川之勝,盡收眼底;傍晚時分,洛陽萬家燈火,如同天上繁星。所以後人有言:「生在蘇杭,死葬北邙」,白居易詩中也感嘆說:「北邙冢墓高嵯峨」。這是平王東遷以來,歷代周王安葬之所,就連剛死的周敬王,他的陵寢也設在這裡。
然而天子還沒來得及出殯,北邙便塵土飛揚,有一支大軍從孟津處開來,打著趙國旗幟,直逼洛陽北門。
這支三軍三萬餘人,他們的出現可把成周君臣嚇壞了,太子仁也顧不上哭喪了,連忙召集群臣,來商議如何應付。
「劉公,單公,二卿認為,趙軍此來所為何事?」太子仁已經成年,但父王剛死,他來不及登基就遇上這種事,難免有些手足無措,便按照周敬王臨終遺言,想從劉公單公處得到一點建議。
「自從黃池之會後,趙軍從成周過境也是常事。」單公瞥了一眼太子,嘟囔著說道。
「那為何事先沒有接到借道的請求?」太子仁不信,眼睛看向劉承,他是成周的執政,和趙國打過許多次交道。
劉承面露躊躇,恰好這時候一位劉氏家臣過來對他耳語一番,劉公轉憂為喜,對眾人宣布道:「趙侯那邊的使者說,他得知天子駕崩,特地來奔喪。」
按照周禮,天子崩,諸侯有來都城奔喪的義務,還會提供一些下葬的錢帛,幫王室渡過燃眉之急。
這本應該喜聞樂見的事情,然而太子仁打死也不相信趙無恤是恪守周禮的諸侯,更何況……
「父王昨日才駕崩,趙軍今日卻已經渡過孟津,越過邙山,直逼成周,數萬之眾,至少是半個月前就集結準備好的。趙侯若是奔喪,帶著少量隨從即可,何必攜帶大軍?若是過境,卻事先不借道,這與直接對周室宣戰有何區別?」
太子仁咬著牙:「趙無恤吞併魯、衛,去年又在塞外稱王,其宰割天下之心婦孺皆知,早先黃池之會上還有什麼侯非侯王非王的傳言,如今挑著先君崩逝的時候帶大軍來,只怕是有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