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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匹夫,一怒之下,血濺五步不成,便只能免冠徒跣,以頭搶地耳!」
他鄙夷地盯著那死狗般的屍身,隨後將干將劍收入鞘中,不讓人看到上面的小小缺口。
牧野一戰,己方傷亡不過近千,敵軍卻幾乎全軍覆沒,一如諸侯劍斬庶人劍,鑌鐵斬青銅,這是實力和戰術的勝利,絕非僥倖。
經過此戰,趙無恤的心態也發生了些許變化,他想道:「晉國諸卿雖然比宋、魯的卿族強出了許多倍,但依舊是捧著青銅禮器度日的舊貴族。」
就算是一直牢牢占據父權地位,對他顧氣聲指的趙鞅,也不例外……
而東趙卻不一樣,他們已經煉就了鋼鐵的骨骼,足以攪動這一州風雲。
「我之前或許太過謹慎小心了,無論是范氏還是知氏,也許都沒我先前以為的那麼強!」
那麼下一步,是西進沁水,還是北上朝歌呢?
第636章 中行
得知邯鄲稷戰死的消息時,中行寅正好在邯鄲。
中行氏的領地很大,其地西臨太行,南至雞澤,東瀕大河,北至於燕,方圓千里,差不多是後世的小半個河北省,就算失去了夷儀,也差不多與魯國一般大小。這是自中行林父開始,五代中行氏家主致力於開拓河北平原的結果,在這幾年趙氏異軍崛起前,中行能成為六卿翹楚,自然是有其底氣的。
不過,這片名為「東陽」的疆域地廣人稀,湖沼和鹽滷地遍布,人口不過四十餘萬,而且半數為戎狄之民。
所以中行氏的軍隊中夾雜著大量戎狄兵,中行徒卒,天下無雙,晉以東陽之甲,雄於山東,每次大戰都少不了他們的影子。連當年不可一世的楚靈王,聽到中行吳和中行方陣的名字時,也得忌憚三分。
邯鄲午死去的消息傳來後,邯鄲宣布叛趙,作為他們背後的支持者,中行氏也徵召了東陽的領民和戎狄部落,隨時準備加入戰爭中。四月中旬時,中行寅親帶整整一軍之眾和附庸的戎狄部眾開始南下,他最初的目標是去沁水北岸,與聚集在那裡的范氏大軍匯合,以二敵一,殲滅趙氏主力,則太行以東的戰事可定。
誰料剛在邯鄲休整,就接到了邯鄲稷死難的消息。
「侄兒啊!」中行寅在人前表現得痛心疾首,差點從戰車上滾落下來。
但在人後,在擦乾眼淚後,中行寅貪婪的小眼睛裡卻閃著一絲狠意。
「我妹夫與侄兒先後死於趙氏之手,如今邯鄲一半的戰力或死或降,群龍無首,街巷中人人對邯鄲的前途憂心,我擔心他們會降趙,不如……」
他打算先下手為強,讓中行兵接管邯鄲和寒氏、乾侯、戲陽等縣邑。
然而就在臣僚們領命要去實施時,一位白髮白須的老者卻站出來勸阻了。
「主君,此事萬萬不可!這是自取滅亡之道!」
……
中行寅不喜歡有人忤逆他,聞言大怒,但轉目一看,卻是老臣高強,態度頓時和藹了幾分。
高強可不是一般人,他早先本是堂堂的齊國執政卿!又是父親留下來的老臣,所以自大貪婪如中行寅,也得敬重他幾分。
當年齊莊公時,崔杼、慶封相繼專權,後公孫灶與公孫蠆發動政變驅除慶氏。二人同為齊惠公之孫,故人稱二惠。二惠共主國政,壓制異姓貴族,齊國公族勢力加強,呂氏復興。
三十多年前,公孫蠆駕鶴而去,高強作為其子嗣,繼之為高氏之主。但高強年輕,嗜酒如命,不久便被陰謀家陳無宇合鮑氏驅逐。高強慌亂間逃離齊國,投奔晉國,受到晉國上軍將中行吳的器重,自此擔任中行氏家臣,為中行氏擴張立下功勳。
高強年輕時慘遭失敗,後來痛定思痛,平日裡頗能提出一些中肯的建議,逐漸成為中行氏的第一家臣。所以中行寅便問道:「子良且說說看,為何不可?」
高強道:「諸卿相鬥,切忌在同盟內部起爭執和分歧,如今邯鄲二主先後死去,主君身為邯鄲氏的舅父,應該出面為他們主持家事,而不是悍然奪其軍政。」
「我讓人進駐各縣邑,是想要邯鄲為我所用。」
「主君的手段太不友善,如此一來恐怕會激起邯鄲氏民眾的不滿。更何況,趙無恤已北渡大河,進入范氏腹地,此刻主君應該急速南下,尋求與范氏合兵。而不是在邯鄲耽擱,更不該分兵,讓主力局限於邯鄲數縣。」
「那你說,應該怎麼辦?我妹夫和侄兒已死,邯鄲的庶子們與我並無親緣,我信不過他們……」
高強道:「邯鄲夫人乃主君之妹,她雖然傷心,但尚在人世,不如選一邯鄲氏的年幼庶子,過繼給悼姬夫人,立為新主。然後再於邯鄲留一可靠家臣,與邯鄲家宰一同主持大局。」
他又壓低了聲音道:「牧野一戰,邯鄲半數兵卒陷沒,想要在軍爭時仰仗他們再去流血是不實際了。但邯鄲乃漳、河之間一都會,四縣皆萬戶也,其地北通柏人,南帶朝歌,西臨太行,東接衛國,乃東陽之地的轉輸咽喉。既然趙無恤已北渡大河,那朝歌一帶也會成為戰場,邯鄲進可攻,退可守,正好成為前線天然的後方。邯鄲人先與趙氏有殺主之仇,如今更是家家戴孝,若是操作得當,則民心可用。老臣肺腑之言,還望主君察之!」
「有道理……」
中行寅思索片刻後點頭稱是,改變了原先的計劃,一切按照高強的建議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