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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就更不必說了,發源於宋地工匠人群的墨家本來就提倡明鬼。墨子認為春秋戰國之所以天下大亂,是因為大家對鬼神存在疑惑,不相信鬼神能夠賞賢罰暴。假若天下的人們一起相信鬼神能夠賞賢罰暴,做事情就會有敬畏,就會有底線,那麼天下豈能混亂呢?
趙無恤只是將這一思想提煉出來了,若是再過上三四十年,宋國多了一位名為墨翟的天道教信徒,他一點不會奇怪。
至於儒家,對鬼神敬而遠之的儒家思想也僅在那占總人口百分之一的士大夫里傳播。哪怕到了宋明,朝廷還是欲仙欲死,皇帝拜著天地,宣傳著天命。底層民眾依然該咋咋,一邊拜著土地神、佛陀、太上老君、關二爺,一邊還拜著孔孟,甚至是基督耶穌,只要對現實生活有用,他們都會欣然接受……
何況在趙無恤的規劃里,天道教的主要傳播區域是齊、吳、楚等秦漢王朝離心力最強,巫風淫祠一直延續到千餘年後的地區。晉魯等國的國情則不一樣,在這些士風漸起的國度,反倒要將鬼神偶像牢牢壓制,提倡對「天道」本質的探索即可。
「不積跬步,則無以至千里,首先要在宋國主要城邑建立廟宇,設太極祭壇,讓信奉淫祠的民眾歸附。在培養巫祝時,除了要理解基本教義外,還必須學習一定的農稼、醫藥知識,同時要將有病吃藥,防治瘟疫也說成天道秩序的一種,燒草根和祈禱痊癒之類的事情不許再宣傳。讓他們一個鄉、一個里地去傳播天道秩序,順便幫宋國正卿統計下邊鄙地區的戶數……」
南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南子知之。」
趙無恤點了點頭,心裡為自己這個點子嘿然不止。除了醫扁鵲一系外,這時代醫巫尚未分離,宋國的新一代巫祝或將成為一群上山下鄉的赤腳醫生,同時也是戶口統計員。
宋國的行政力沒法跟趙無恤這邊比,縣制、什伍制暫時沒法嫁接過去。加上大舅哥能力不足,在對基層的控制上只能讓南子幫一把了,總之必須讓宋國在未來的大戰里,成為東西兩趙背後最堅強的盾牌和糧倉!
「那泗上呢?南子可否在滕、薛和小邾建立天道教的廟宇?」南子今天聽了那麼多,已經迫不及待想去實施了。
「這個……等你在宋的根基打牢後再說不遲。」
如今泗上九國只有莒、邾未服,不過趙無恤篤定,有子貢出面,近在咫尺的邾國一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南子有些意興闌珊地應諾了,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在數丈高的竹林中暮色到來的尤其快,於是趙無恤伸手拉她起來,細心地替她拂去沾衣的竹葉。
「理論上的東西我說得差不多了,你回去後要好好照做,至於祭祀儀式等自行更改即可。走罷,天色快暗了,再不回去,你我恐怕要惹人疑心了。」
……
離開湖邊後,趙無恤刻意繞了一個大圈,打了幾隻獐子才結束了「巡視」,等他回到魯、宋、滕、薛四國聯軍萬餘人駐紮的營地時,天色已暗,紅彤彤的太陽映得滿天彩霞燦爛。
司馬子牛和樂氏家宰陳寅坐鎮商丘主持國政,領兵前來的是樂溷,這個粗神經的宋國正卿不顧身份,屁顛屁顛地跑出來迎接無恤,兩人回大帳的途中,還碰到了早已歸來的大巫南子。
南子披散著黑髮,蒙著面紗,穿著飄逸的巫師大袍。看到趙無恤後,她和眾巫祝停下來見禮,目不斜視,顯得聖潔而無情。
「大巫。」趙無恤和樂溷也一臉肅穆地與她見禮,不過無恤心裡想的,卻是南子在聖潔的巫袍里,是否還穿著早間那件褻衣?
天色徹底暗了,幾隻流螢,已翩然在他們的身邊飛舞……
錯身而過時,兩人四目相對,又迅速偏離開,但其中意味,他們心中已經明了。
只有懵懂無知的樂溷還在拉著趙無恤,不住詢問子貢出使邾國能否出奇效,真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
「尊使,能否跟寡人解釋一下,魯國正卿率軍在鄙邑邊境駐紮,究竟意欲何為!你來此是要威脅邾國屈服,還是想邀請寡人同去會獵?」
邾國第十八代國君曹益年紀輕輕,他戴著高高的冠冕,陰著臉坐在君榻上,死死盯著大殿中央的魯國使者端木賜,一眾身材高大的邾國虎賁手持龍首銅鉞,只要國君一聲令下,就會將這個敵國使節拉下去斬了。
行人、使者,本來就是個高危職業,一不小心就會丟掉性命,何況趙大將軍的使者死傷率一直居高不下。
子貢穿著一身素衣白冠,不帶尺寸之兵,卻有讓自己毫髮無傷的自信,只靠一條如簧的巧舌足矣。
不過這位邾子曹益初生牛犢不怕虎,前些年行冠禮時還派人向孔子請教禮制問題,頗有振興邾國之志,想要讓他臣服,恐怕還得費一番口舌。
眼見曹益鼓著氣不服,子貢舉袂大聲說道:「不瞞邾子,外臣到此,正是為了救邾國!」
聽了他的危言聳聽,殿上邾國群臣紛紛變色。
曹益大笑:「救邾國?何須你來救?邾國雖然疆域被魯國日益逼壓,卻危而未亡,甚至曾獲魯僖公之胄,懸於魚門之外!如今魯國正卿趙氏能出動的兵力也不過萬人,遠不及魯僖公時,邾國可不是小小顓臾能比的,說不定趙卿尚未攻破邊邑,齊、吳之師已舉焉!」
子貢知道曹益仗著自己是齊侯的外甥,所以有些底氣,否則就不會一而再二而三地拒絕屈從於魯了。他搖著頭輕笑道:「看來邾國滅亡在即,邾子卻還以為安全,真是可嘆,可嘆,晏安、曹俠、邾儀父、邾文公的鬼魂還能血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