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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一閃而過,一條大河橫在他前方,懷裡是襁褓中的王孫勝,面前是一艘月色下孤獨的漁船,江渚之上,還有位垂釣的白髮漁父。
「日已夕兮,予心憂悲;月已馳兮,何不渡為?」
千潯之津已過,但一回頭,漁父已覆船自沉於江水之中。
風吹過茂密的蘆葦盪,漁父爽朗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迴蕩:「楚王有令,得伍員者,賜粟五萬石,爵執圭,老朽放著高官厚祿不要,豈會貪圖百金之劍乎?速去,速去,切勿再歸!」
最後的畫面,則定格在棠邑人專諸身上。
與人鬥毆時,專諸一怒能奪萬人之氣,無人敢擋。然而其妻子掐著腰出來,隨便喊了一聲,專諸就從大丈夫變成了小男人,乖乖跟在老婆身後回家了。
當伍子胥問起他為何如此怕老婆時,專諸大笑道:「夫屈一人之下,必伸萬人之上!」
但專諸沒機會完成這種志向,那個彗星襲來的夜晚,他請伍子胥照顧他的妻兒後,毅然邁步,端著炙魚朝王僚的筵席走去。伍子胥看過事後的場面,這位八尺大漢是整個筵席的中心,他手持魚腸劍,破甲七札,直達脊背,王僚當場斃命,而專諸也被數十把劍刺死。
伍子胥,他這個人仿佛被詛咒了一般,走到哪裡,哪裡就有流血衝突,哪裡就有犧牲,他的「棄小義,雪大恥,名垂於後世」之下,踩著累累白骨……
「長卿說的不錯,我果然是暮氣沉沉。」自嘲一笑後,伍子胥起身,踩著還未洗刷乾淨的鮮血,朝府邸的副院走去。
也是時候,與自己的老友道別了!
孫武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得之則霸,失之則衰。今日未能殺死勾踐,又要失去孫武,對吳國來說,真是不好的徵兆啊,也不知他會去往何處呢?
PS:越女是歷史原型,不是金庸原創人物,《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越有處女,出於南林……越王乃使使聘之,問以劍就之術。」不用擔心突然畫風變武俠。
第898章 竹杖芒鞋輕勝馬
小小的院子裡,孫武那不多的家當已經裹在一塊布中,用麻線穿到一起的紙書一摞,陪伴他多年,飲血無數的青鋒劍一柄,換洗的衣物鞋履,再有一些用來交換食物的金餅、絲帛、銅幣,也就差不多了。
見伍封背著劍,在一旁悶悶不樂,孫武便笑道:「我從齊國南下時,可沒這些完備的行李,身邊只有一把劍,三枚齊刀,才出臨淄不久就花光了。接下來卻還有千里行程,與汝父當年一樣,是半騙半乞,一路混到吳國的,到大江時,身上已無半塊好布。」
伍封年紀小,人也天真,對離別十分抗拒,聽著就眼睛一酸。
「武子一定要走?父親乃是吳國相邦,只要有父親庇護,誰還能逼武子離開?」
「孺子懂什麼?下去!」正好伍子胥從外面走來,一聲呵斥,便將眼裡帶著淚花的伍封趕了出去。
等兒子跑出門外後,伍子胥才道:「其實長卿也不必走,事已泄敗,就算你擔了這罪名,伯嚭也會將禍端引到我的頭上,大王輕則申飭,重則罷相,這其中有你無你,其實無關緊要。」
孫武笑道:「天有四時,春生冬伐;人有盛衰,泰終必否。我在吳國留的已經夠久,不可再眷戀此處風景,也有些想看看別處風光了。」
伍子胥關心的就是這個:「長卿欲往何處?」
孫武心中早有定數:「楚越是去不了的,吾欲北行。」
「北方?莫非是回故鄉齊國?」
在伍子胥想來,孫武是陳氏小宗庶孽子弟,出奔時陳氏遭國、高壓制,司馬穰苴身死,如今陳氏為正卿,其富半齊國,其卒有三軍,正是孫武衣錦還鄉的好機會。
而且齊國鮑氏和伍子胥也是莫逆之交,他一直主張吳齊友好,孫武去齊國,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孫武卻搖了搖頭:「陳氏家主陳乞乃詭詐之人,自小我便與他合不來,何況族叔身死時,陳氏大宗因為恨他一心忠於國而不忠於家,並未伸出援手。雖說狐死必首丘,但我離家三十載,已將他鄉當作故鄉,齊國,不回也罷。」
「何況危國不入,亂國不居,齊國已被趙氏四面包圍,趙氏未動時,陳氏尚能苟且,一旦趙氏準備妥當,聯合燕、魯、衛、宋圍攻,則齊國岌岌可危。」
他撫著陪伴自己多年的劍道:「孫武最好的年華,一身的本領,已經在吳國見用過了,涉淮逾泗,越千里而戰,以吳士干戈西破強楚,名震諸侯,亦已足矣,我北歸是為了養老隱居,不想再捲入亂戰中。」
「那你打算去哪?秦、宋、鄭,亦或是……晉?」
「我想去的正是晉國趙氏。」孫武促狹一笑,「子胥可願放行?」
伍子胥面色微變,隨即嘆了口氣,自己自身難保,還管得了老友去哪麼?「晉已三分,實為三國,方今天下,趙、吳、楚並列強國,趙氏也曾暗中派人邀請過長卿,的確,沒有哪裡更比趙氏河北安全了,那裡或許是長卿的好歸宿。」
孫武搖頭:「子胥誤會了,那封信函已被我回絕,我只是想自己去走一走。」
他望向北方,眼中露出一絲憧憬和好奇。
「六年前,我曾對先王預言,晉國六卿紛爭,范、中行先亡,知氏次之,而韓魏又次之,唯趙氏獨強,如今果然應驗。我練了半輩子兵,很是好奇,趙軍,為何能無敵於北方?」